接连两年实现天然水域产卵 长江鲟回归长江还要“游”多久？
四川在线记者王成栋
4月7日上午，随着工人小心翼翼从水中捞出几颗受精的鱼卵，宜宾江安县长江竹岛段一侧的岸边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
这些鱼卵，是人工饲养鲟鱼在长江水域自然繁殖的。它们的存在，表明2024长江鲟野外天然水域产卵场改造与自然繁殖试验取得成功。
这也是连续两年，长江鲟在宜宾市江安县的长江段天然水域产卵。2022年下半年，在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省农科院、宜宾珍稀水生动物研究所等多家科研单位的参与下，长江鲟野外自然繁殖试验正式启动。去年3月，还是竹岛的水域中，长江鲟时隔23年终于在长江中产卵、受精和孵化出苗。
连续两年的试验成功，外界对于长江鲟的“回家之旅”期待值不断增加。但业内人士看来，在这条遍布荆棘的“回家”路上，长江鲟才“游”出了第一步。
试验的过程：
铺设鹅卵石、调控水域流速，为长江鲟打造“婚房”
“眼下，试验还未完全结束。”4月10日上午，省农科院水产所副所长周波接受了记者的采访。采访的间隙，他还在指挥工人通过水泵等调整下游产卵场的流速。
产卵场位于宜宾市江安县的竹岛附近长江段。这一带的长江水面被竹岛一分为二，江水流速相对适中，能够及时将受精卵冲开到合理的距离。这里也是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区，鱼类食物富集。同时，这里也是长江鲟等珍稀鱼类传统的栖息地和产卵场。
“今年的试验比去年的规模要大，验证的东西也要更多。”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研究员杜浩说，去年3月的试验，总共只有20尾（雌雄各一半）亲鱼（发育到性成熟阶段、具有繁殖能力的雄鱼或雌鱼，也被称为种鱼）参与。而且，产卵的地方，是竹岛江面上放置的45平方米大小的网箱。
但今年，科研人员不仅从长宁县珍稀鱼类救护中心调来了62尾亲鱼，还通过拦网圈下了竹岛附近2万平方米水面。同时，通过地形、底质（江水底部的物质）和流速控制等方式，科研人员还首次改造了长江鲟的产卵场。例如，针对长江鲟喜欢在鹅卵石密布水域“谈恋爱”等特点，科研人员特地从其他地方采集了鹅卵石铺下，让被圈中的水面更加贴近长江鲟的“婚房”。
“这样做的好处，是诱导人工繁育的长江鲟自己找到产卵场、自由繁殖。”周波说，3月22日上午，在检查完长江鲟的身体状况后，科研人员同渔政、长航公安等部门一起，将长江鲟亲鱼放入改造好的天然水域产卵场中。
此后的半个多月中，科研人员借助九台水下摄像机，24小时观察这62尾长江鲟的变化。4月7日上午8时17分，科研人员通过水下视频监控，发现长江鲟在改造的产卵场中有追逐、排卵等繁殖行为，随后监测到受精卵的出现。这些，证明了长江鲟自然繁殖活动的发生。
试验的意义：
证明长江鲟“回家”可行性，为重建野生种群培育“主力军”
“证明了只要有足够密度的亲鱼，人工繁育的长江鲟也具备野外繁殖能力。”杜浩认为，试验实现了从人工繁育状态下的室内仿生态繁殖走向野外自发繁殖，填补了长江鲟栖息地修复和改造等多项空白。进而，积累了长江鲟野外繁殖的技术和经验。
那么，为何业界普遍对于长江鲟“回家”的一小步而激动？
这源自于一段惨痛的过往。2022年7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宣布，认定长江鲟野外灭绝。理由是，2000年以来，从未发现其野外种群繁衍。
“我们没有底气反驳。”宜宾珍稀水生动物研究所所长周亮介绍，作为中国最早的民营长江珍稀特有鱼类研究机构，该所自1993年研究所设立以来，已先后实现了胭脂鱼等珍稀鱼类的规模化人工饲养，并完成了部分鱼类的野外种群复壮。但是，长江鲟的野化放归，却始终没有重大突破。
学术界公认，野生种群的生存状况，是衡量一个物种的受威胁程度的核心指标。
省农科院水产所党委书记杜军举例，大熊猫的受威胁程度之所以由“濒危”降为“易危”，并非源于圈养种群的数量增加，而是依据野生种群的恢复情况。数据显示，2015年全国第四次大熊猫调查显示，野生大熊猫种群数达到1864只，10年间增加了16.8%。这个数据，证明了野生大熊猫具备了在自然环境下维系、扩大种群规模的能力。
但截至目前，科研人员尚未找到长江鲟的野生种群复壮的密码。
“过去十来年，我们每年都向长江放归了不少长江鲟鱼苗，但是没有监测到繁育了下一代。”省水产局原调研员袁野说，传统的增殖放流方式，没有让长江鲟真正回到长江中。
眼下的试验，证明了通过精准调控水流速度、模拟产卵河床环境，可以引导长江鲟在天然水域进行自然产卵。而自然环境下孵化的鱼苗，对于天然水域有着较强的适应能力，将是未来野化放归和重建野生种群的“主力军”。
待解的难题：
在野外生存下去，形成“家族”在野外繁衍下一代
面对外界的赞誉和关注，周亮显得很冷静。他说，下一年度的试验，从现在就要开始准备。
“时间不多了。”中国科学院水生所专家刘飞说，长江“十年禁渔”的实施，为长江特有珍稀野生鱼类种群数量恢复创造了绝佳窗口期。眼下，距离禁渔期结束还有六年。因此，必须要加快长江鲟野生种群的重建步伐。
时间很紧张，任务却不轻。
采访中，周亮、周波和杜浩一再重申：过去两年的试验，只是证明了长江鲟具备野外产卵的可行性。但能不能把理论变成现实，还需要通过诸多考验。
考验是什么？
“亲鱼在自然状态下产生的下一代，要在天然水域中生存下去、再繁育下一代。”周波说，这其中充满了凶险。
首先，如何寻找合适的产卵场是难中之难。周波解释，受诸多因素影响，长江鲟传统的产卵场的水文等条件出现了剧烈变化。例如，长江鲟的产卵场，多在流速相对较快且外观光洁的鹅卵石密布河段。但是，目前传统产卵场周边水位大幅上升、水流速度已大为降低。这导致原本可以轻松吸附鱼卵的鹅卵石布满湿滑的青苔等植物，很难再作为产卵场。
其次，长江鲟野外产卵极易受到野生鱼类侵扰。科研表明，长江鲟的鱼卵和幼苗，是部分野生鱼类的“美食”。现有的手段下，人工很难排除这些风险。
周亮等人坦言，去年天然水域孵化的鱼苗，到底还有多少在野外存活，至今都未有定论。
最后，回归野外的长江鲟种群必须要达到一定数量。因为，长江鲟是“群居鱼类”，日常活动、繁衍也以群体活动进行。“达到一定数量，才能组建一个‘家族’。有了‘家族’，才会稳定繁衍下去。”袁野说，由于过往研究的不充分，对于长江鲟的“家族”规模多大、栖息地承载力大小等研究都处于起步或者空白状态，“只能慢慢摸索”。
在刘飞等人看来，好在相关试验还会继续下去，而长江“十年禁渔”带来了栖息地环境的改善，“这些，都为长江鲟‘回家’提供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