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晶晶：我不拿金牌了，但我发金牌
回看郭晶晶的“大女主故事”，这个故事的内核里，不止有一种人们想看的爽文叙事。它还关乎一位初代体育女星，如何被敬仰与喜爱，又如何被贬损、娱乐与消费，以及她在这20年间如何走来，破击这些陈旧的偏见，用表达与行动，卫冕自己的骄傲。
作者|阿瑞
编辑| Felicia
8月9日晚，巴黎奥运会跳水女子3米板决赛，中国选手陈艺文获冠军。赛后，她发博晒九图总结，把与郭晶晶的合照放在了中间。
本届巴黎奥运会，跳水项目贡献了诸多名场面。除了再一次惊艳世界的“水花消失术”，人们津津乐道的还有陈艺文昌雅妮的公主抱，全红婵陈芋汐的各种“贴贴”，以及全红婵对着郭晶晶的手机镜头飞吻。
这些瞬间刷屏社交媒体的同时，总有一个身影和运动员们同样瞩目——裁判席上，身穿白衬衫，戴着细框眼镜的郭晶晶。她不是普通的裁判，而是为裁判打分的裁判长。
一周前的乒乓球混双赛场，镜头扫到观众席，解说员自然地提到：“跳水名将郭晶晶和她的先生也来观看这场比赛”。这种被戏称为“霍启刚痛失本名”的介绍方式，很快便上了热搜，连带着产生了许多段子。
很多总结郭晶晶人生的帖子被疯转，其中最火的一条写道：“公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你得去掌权，让公平从你手下诞生。”
回看郭晶晶的“大女主故事”，这个故事的内核里，不止有一种人们想看的爽文叙事。它还关乎一位初代体育女星，如何被敬仰与喜爱，又如何被贬损、娱乐与消费，以及她在这20年间如何走来，破击这些陈旧的偏见，用表达与行动，卫冕自己的骄傲。
被围观的“皇后”
作为运动员的郭晶晶，无论她是否愿意，她都从未远离争议和八卦。在中国体坛，她一度是个“另类”。
郭晶晶的职业生涯，收获77枚金牌、14枚银牌和4枚铜牌，其中包括4枚奥运金牌。她达到过竞技成就巅峰，却不是一鸣惊人的天才。人们在她身上发现运动员罕见的“娱乐价值”，这价值却更多来自她的恋情与婚姻。
2004年雅典奥运会上，郭晶晶获女子三米跳板冠军。（图/视觉中国）
在郭晶晶之前，跳水项目充满了天才叙事。
初代跳水皇后高敏，为中国赢得了第一个世锦赛跳水冠军和奥运跳板冠军。7年的职业生涯里，她未尝败绩，只拿过金牌。
接替她的伏明霞，以一己之力让国际泳联两次改写跳水规则，“未满14周岁不得参加奥运会”“禁止运动员同时参与跳台与跳板比赛”。
伏明霞18岁第一次退役后，“接班人”郭晶晶被寄予厚望。但她第一次亮相奥运会，却紧张到忘记转体动作，只得了第5名。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郭晶晶一直被伏明霞的阴影笼罩着，人们总在怀念那位天才少女，不信任郭晶晶的发挥。
事实似乎也证明了这一切：2000年悉尼奥运会，伏明霞复出，卫冕3米跳板冠军，郭晶晶摘银。而在双人3米跳板项目上，两人因配合失误而屈居第二——当然，那时鲜有人会认为金牌旁落是伏明霞的错。
别人14岁就开始拿奥运冠军，郭晶晶直到23岁在雅典奥运会上才拿到。然而伏明霞二次退役后，即便郭晶晶不断摘金，围绕她的争议也始终没有停歇。
比如悉尼奥运会上，输给伏明霞的郭晶晶“脸色难看”，人们骂她心胸狭隘。
当她在重大比赛上取得优异成绩时，她的态度依然被挑刺，因为她在新闻发布会上玩手机链、说摄影师的闪光灯太晃眼。
哪怕病痛无数，28岁对跳水运动员来说已是“高龄”，她还在坚持跳水，有人酸溜溜地说她是为了几千万的代言费。
更不用说，运动员田亮也好，豪门少爷霍启刚也罢，那些年，郭晶晶的恋情总能成为人们下饭的八卦，而别人对她的评价往往更为刺耳。
婚前，人们议论她的面相是不是旺夫，若想要继续事业会不会不被霍家喜欢。婚后，人们关心的是她似乎没能融入贵妇圈、她的穿着打扮太过朴素——或者说，“寒酸”。
在以裁判长的身份亮相巴黎奥运会之前，大多数时候，尽管她本人的回应始终淡然，但媒体和大众关注的重点，经常在于她“豪门太太”的身份。
公公霍震霆为她撑腰的那一句“郭晶晶是下嫁霍家”，过去大概也没有什么人真的相信，因为总有人喜欢提问：“豪门少爷霍启刚，为什么会娶出身普通的郭晶晶？”
毕竟，二十年前，即便跳水领域没有“皇帝”，她和同样嫁入豪门的师姐伏明霞，也只会被称为“跳水皇后”而非“女王”。
郭晶晶，何以成为“爽文”
好在，最近再次进入公众视野时，郭晶晶退役后多年的默默努力，终于浮出水面。
2018年，她就曾与吴敏霞等跳水名将一起参加国际泳联跳水裁判员培训班，向成为国际赛事裁判的目标出发。2021年，她悄悄发了一条小红书，称自己正在熬夜备考裁判证。那年的东京奥运会、今年2月的多哈游泳世锦赛上，都有她的身影。
这其实和她做运动员时没什么不同。正因为她不是天才，所以备战悉尼奥运会时，她每天比师姐多训练几个小时。两次奥运都未能摘金，她已经失去了作为跳水运动员未成年时的体型优势，还不断被伤病困扰，但她坚持了下来。无论外界如何看待她，她始终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相比之下，发生了质的转变的，是人们谈论她的方式。
2024年巴黎奥运会之后，谁还会在乎她“豪门阔太”的标签？郭晶晶能去的地方，阔太们想去都去不了。那耀眼的“跳水皇后”头衔，居然还能再次升级，成为“巴黎奥运跳水项目裁判长”。
有人回忆起2009年的罗马世锦赛，运动员张新华在男子三米板决赛中遭遇恶意压分。时任中国跳水队教练周继红火冒三丈，当场质问裁判无果，后来在采访中直言中国队并非第一次被压分。
这届奥运会，体操队疑被压分、游泳队被频繁尿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操作在网上引起热议，令人感到气愤。这时，当裁判中“有自己人”，确实很有安全感。观众们呼吁高层需要更多“郭晶晶”，正因为“郭晶晶”稀少，所以主持公平就更加成为爽点。
更年轻的人或许不了解往事，但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郭晶晶如今的优雅和强大。郭晶晶的“下嫁”开始变得真实可信，奥运冠军成为裁判长、豪门少爷追星成功的故事，比大女主爽文还要爽。
网友们扒出霍启刚的带娃日常，注意到他的“娇夫感”，说他“嫁得真好”。别人是“霸道总裁爱上我”，而郭晶晶是“总裁爱上霸道的我”。郭晶晶不必冠夫姓，倒是她的丈夫被调侃为“郭霍启刚”。
平心而论，比起“女强男弱”，这一对伴侣其实更接近势均力敌、互相成就。郭晶晶为霍家增添了光环，霍家在体育界的良好关系同样给郭晶晶第二门事业助力。
大男子的故事，人们早就听腻了，他们二人之中，更受瞩目的是郭晶晶本人的主体性。
那些豪门贵妇名媛合照中的女士们，要么是谁的太太，要么是谁的女儿，几乎没有一个真正拥有自己的名字。嫁入豪门后放弃事业、相夫教子，甚至称得上“销声匿迹”的女明星，更不在少数。
当年面对“高攀”的质疑，郭晶晶曾回应，豪门有很多，奥运冠军没有几个。家世和财富比得上霍启刚的公子有很多，但像郭晶晶一样“嫁入豪门”依然保持自我、成就事业的女人，却少之又少。
所以，“郭晶晶和她的先生”这样的称呼，实在值得多强调几遍。原来，女人可以不是“某某夫人”，她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而她的伴侣虽然不显逊色，但也愿意将姓名隐于她的背后。
女运动员的舆论场，
新旧交锋
这届奥运会，我们看到了许多不囿于刻板印象、充满魅力的女运动员。有人说，奥运会是最能接受女性展现力量和野心的平台。
的确，在赛场上，小麦肤色、宽肩粗腿、结实肌肉，难得成为女性的勋章。可是，从实力、外貌到性格、私生活，女运动员依然没有逃脱里里外外的审视。
女体育明星所处的舆论场似乎格外特殊，新旧观念总是在针对她们的评价中交锋。
有人期待她们的美貌，夸奖的重点不仅放在她们的“可爱”上，甚至还要求她们变得漂亮。有网友把孙颖莎和全红婵P成长发，认为这样“更好看”；在某广告海报中，郑钦文被P成了白瘦幼的模样。
去年在亚运会女子4×100米接力赛夺冠的袁琦琦，因为拥有健壮的粗腿，被不少网友评价“好胖”。有人站出来科普她的体脂率其实很低，又有人说她“身材比例不协调”。更不用提，同样肌肉发达的张伟丽，总被人质疑“难找对象”。
与此同时，还存在另一群人反对运动员化妆，认为这是她们不专心比赛的表现。田径运动员吴艳妮化全妆跑出亚洲第一，常常被指责不够低调谦逊。
要是把所有对女运动员的评价放在一起，你会发现其中必然有不少矛盾之处。但各种各样的女性形象，明明可以同时存在。
当然，也有人认为，成绩高于一切，“当你成功时，自有大儒为你辩经”。早年，郭晶晶比赛输给伏明霞之后的脸色，被人们念叨了很多年。如今，更多的人遗忘了那些所谓的“不体面”，看到了她沉稳大气的一面。
在今天，女体育明星越来越容易吸粉，但她们靠实力说话，享受比赛本身，从未允诺要贩卖“玉女”的人设和幻想。她们该是什么样、她们真正想要什么，由她们自己说了算。
就像郭晶晶，她的底气从不来源于裁判的评分、虚无缥缈的光环或是人们赋予她的各种头衔，而是来源于她自身稳定的内核。
如她在一次演讲中所说：“不要将自我的评判权交给别人。”
她一直是这么做的。
封面：视觉中国
奥运特刊《巴黎引力》已上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