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速”时代,短篇小说是最后的“防线”吗

2023-03-20 15:20:45 - 媒体滚动

转自:上观新闻

“每天晚上看剧几乎不能不用倍速播放,至少1.5倍。如果遇上没有倍速功能的就坐立不安。这种现象会不会也影响到短篇小说?或者反过来看,短篇小说是否可以成为不用倍速观看的最后一块‘领地’?”由《小说界》和《思南文学选刊》联合主办的首届短篇小说论坛上,复旦大学教授金理提到的“倍速”现象点燃了在场作家、评论家的兴趣。

“前一阵,我和学生们一起讨论《思南文学选刊》发表的一篇90后作家的小说。在我看来,技法没有特别新奇的地方,大概相当于每个章节换一个人称,福克纳就用过这种手法。我的一个学生说,他玩剧本杀,从玩家体验角度要考虑变换叙事视角。这让我意识到,新的生活方式、娱乐方式,可能影响到一个作家的生活,改变他的感知结构,甚至有可能渗透到他的艺术创造中。”金理说。

“倍速”时代,短篇小说是最后的“防线”吗

“原来以为只有年轻人喜欢倍速,现在发现这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当代文学面对的传播环境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今天的受众对一个文本的信息和节奏有更高的要求。我们的神经系统是由短视频这个加速时代‘喂养’出来的,这是客观存在的现状。如果不匹配这样的受众情感,今天的写作有一定程度被边缘化的危机。短篇小说可能是一种方向,当然不是唯一的方向。”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黄平对“倍速”问题同样心有所感,他提到“长篇短写”这样强化小说节奏和视觉化的方法或许会成为一种尝试。

“好的短篇小说恰恰让人无法用倍速去看。”评论家张定浩说,“有一句话,‘匆匆不暇草书’,草书看上去写得很快,真写起来很花时间。之所以帖比碑难临,就因为最难临摹的不是每一个笔画,而是笔画与笔画乃至字与字之间的连接、顿挫,乃至气息的流转,这恰好也是短篇小说最注重的东西。”小说家王占黑提到读短篇小说常常遇到“很难进入”的问题,张定浩认为,这是因为长篇小说有一定“容错率”,“就像一部糟糕的电视连续剧,只要开始看就可以看进去”,而短篇小说的要求更高。

“短篇小说的体量,使其便于收集很多不同时刻的人生故事。如果说长篇小说需要作者善于涂饰,那么短篇小说需要作者善于洗刷,从漫长的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中,淘洗出一个人真正耀眼甚至刺眼的时刻,用力一把拓在纸上。”作家董夏青青说。

作家刘汀也打了一个比方,“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有一次跟母亲一起去田里拔草,看到很多谷子长得密密麻麻,特别实,我说,今年庄稼肯定特别好。我妈说,你这傻小子,苗长在一起是不行的,要拔掉。一块地好不好,不是看庄稼多不多,而是看两棵庄稼之间的空间合不合适。空白,在短篇小说里可能是先天要存在的东西,甚至是根本性的。”

爱伦·坡有一篇小说《失窃的信》,讲的是王后接到一封信,正准备看时国王走了进来。王后来不及收藏,干脆把信放在桌子上。如她所料,国王果然没有注意。但随后进来的部长发现了,他当着王后的面,用外表相似的另一封信换走了王后的信。信对王后很重要,她委托警长替他找回这封信。警长采取各种办法,跟踪、秘密搜查寓所,甚至假扮强盗,半路拦住部长搜身,但都一无所获。他只好求助于私家侦探杜宾。杜宾根据推理,判断大臣也会像王后一样将信藏在显眼的地方,于是也在大臣的眼皮底下,用一封假信在大臣客厅的卡片架上换走了王后的信。“小说自始至终都没有写这封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王后是有私情还是要谋反,小说的可能性无限存在,如果被具体化为一个阴谋,短篇小说的意味可能就被缩减了。”刘汀说。

ChatGPT对写作的挑战,是作家、评论家们关注的另一个话题。“ChatGPT进来后,短篇小说肯定是面临挑战的。这种改变,会不会让短篇小说庸俗化?同样打个问号。”黄平直言。

“比如你问ChatGPT,林徽因的丈夫是谁?它马上说是陈独秀,并为此严密论证;问它贾宝玉最应该娶谁,它的回答是贾母,并同样给出详细理由。”作家李洱也谈到ChatGPT。在他看来,今天人们需要重读短篇经典,包括乔伊斯、海明威、福克纳、尤瑟纳尔等作家的作品,也需要研究经典,甚至重新改写这些经典。

“ChatGPT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人也好、软件也好,可以无限复制叠加大量话语,但有的话语其实是让简单的事实变得层层叠叠,把水搅混。而短篇小说要让人直接看到事情的本质。”董夏青青说。

在评论家木叶的心目中,好的短篇越来越像现代或后现代建筑。“在一个建筑中,墙、柱子、天花板这些实体往往是没用的,建筑中‘空的部分’才是真正‘有用’的地方,可居可行动。然而,现代建筑发生了变化,那些‘不能住’的实体部分在今天充满了观赏性、参与性、流动性和生长性。现代小说就像这些砖、瓦、钢筋、玻璃——它们变得越来越重要。”在他看来,好的短篇小说能把内容和形式结合得很好。

“写作是自己跟外部搏斗的一种方式,也是自己跟自己搏斗的一种方式,特别是短篇小说,每一个短篇都在重建一个新的世界,或者新的阐释。从这个意义来说,短篇小说的写作就是一次又一次重生。”作家哲贵谈到,“重建”就是短篇小说的本质,阅读短篇小说也有可能是阅读者重塑自己的一个过程。

“有位名家说过,小说之所以优秀,是借助形式产生的效果,作品由此被赋予不可抵抗的说服力。”作家薛舒提出,“作家想把自己的小说作品变得具有说服力,把故事说出来就完了吗?小说的魅力所在,重点可能并不是故事。”

作家弋舟注意到,短篇小说论坛的参与者多为青年小说家、批评家,“是不是能够佐证,短篇小说在某种程度上是和‘年轻’画等号的?如果青春意味着更有希望,是不是可以说短篇小说也孕育着文学的希望?在长篇轰轰烈烈之际,逆势开这样一个短篇小说论坛,是极其倔强的。也正因为如此,才构成了中国文学的一种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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