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碱水粽
□仇瑕
在我的老家,人们习惯端午节吃碱水粽子,就是在糯米中加入适量的碱水泡两个小时,用箬叶包好,放入水中煮。煮熟后的碱水粽子通体浅黄色,可以蘸糖吃,味道清香可口。
小时候,每到端午节前,外婆就将提前泡好的碱水糯米和箬叶搬至庭院,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娴熟地包粽子。她的双手如同蝴蝶一般上下翻飞,眨眼间就包好了一个个有棱有角的粽子,碧绿碧绿的,连成一串。我在一旁看得痴迷,仿佛已闻到了粽子的清香。
吃粽子是一件极有仪式感的事情,可不能急。包好的粽子至少要煮两个小时才能完全煮透。待清香扑鼻,揭开锅盖,箬叶已由碧绿色变成了棕黄色。我常常不顾热气,伸手就想抓一个,被外婆一巴掌拍回来:“烫着你!”
我吐着舌头缩回手,外婆自己却不怕烫,把粽子一一解开,一边解,一边轮换着用左右手摸耳朵降温。煮好的粽子色泽橙黄,晶莹透亮,十分诱人。外婆将粽子摆上桌,再摆一盘白糖、一盘红糖,全家人围在一起,吃着入口软糯、清甜可口的碱水粽子,心里也甜丝丝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尝到了更多口味的粽子,渐渐地,我不再那么热衷于碱水粽子了。上大学后,有一年暑假回老家,打开冰箱,我惊讶地发现里面塞着满满一大包碱水粽子。我好奇地问:“端午节的粽子还没吃完吗?”
母亲的语气中有一丝嗔怪:“外婆想着你今年端午节没回来,没吃到碱水粽子,特地在你回来前又包了一些,留给你解馋的。”
我不以为意:“现在谁还吃碱水粽子啊!外婆你知道吗?现在粽子的口味可多了,什么意式肉酱味、流心巧克力味,改天我买给你尝尝。以后端午节也别包碱水粽子了,怪累的。”
外婆笑着说:“好,跟着你享福了。”眼底却有说不出的落寞。
后来的很多年里,我再也没有吃过碱水粽子。工作之后,压力渐大,我常常顾不上按时吃饭,胃口也时好时坏。某天深夜加班回家,不知怎的,突然想念起碱水粽子的味道来,还是那种非吃不可的想。没办法,隔天我在网上下单买了箬叶,凭借小时候的记忆,泡上糯米,胡乱包了一气。粽子圆的圆、扁的扁,一点棱角都没有,我却等不及了,缠上好几圈棉绳扎紧,丢进锅中煮。等了两个小时,迫不及待地捞出来,一尝:“呸!好苦啊!”再试,仍然是苦的。第三次,依旧失败。那一刻,我的心情几乎是崩溃的,强忍着委屈打电话给外婆,开口第一句就哭了:“外婆,我想吃碱水粽子。”
一周后,外婆带着包好的碱水粽子北上来看我,进门便忙碌起来。不一会儿工夫,碱水粽子就上了桌——仍然是剥得一丝不苟的粽子,搭配白糖和红糖,一如当年的模样。
我一边吃,一边听着外婆念叨:“包碱水粽子啊,不能心急,碱放多了会苦,放少了不香。煮的时间也有讲究,久了会老,时间不够又太生。这些门道啊,都得靠慢慢摸索。你们年轻人呐,没有这个耐心,往后要想吃碱水粽子了,就告诉外婆,我带来给你。”
望着外婆瘦小的身影,我突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背佝偻了,力气也小了,只有那碱水粽子,仍是当年香甜浓郁的味道。那一刻,我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有一种习俗,生长在灵魂深处,任凭光阴荏苒,依然不改当初的模样,因为那里藏着儿时最美好的记忆,藏着亲人最温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