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为此在盛京修建文溯阁
本报记者吴限
提要
《四库全书》是清代乾隆时期编修的大型手抄丛书,是中国古代最大的文化工程,此书对中国古典文化进行了一次最系统、最全面的整理。
当时《四库全书》共抄写了7部,分别藏于7座藏书楼,沈阳故宫文溯阁就是其中之一。在战乱年代,藏于文溯阁的《四库全书》经历多次颠沛流离,最终留在了甘肃兰州。
壹乾隆是文溯阁《四库全书》的第一个读者
每次走进沈阳故宫,记者都要驻足文溯阁,乾隆皇帝题写的“文溯阁”匾额历经200多年风雨,仍是故宫里最独特的风景。
沈阳故宫博物院副馆长李理每天都会从“文溯阁”的匾额下经过,在他的心目中,这座建筑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因为这里曾经庋藏了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部丛书——《四库全书》。
故事还要从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讲起。这年秋天,已沉寂了许久的盛京宫殿(今沈阳故宫)突然热闹起来——九月十七,乾隆皇帝第四次东巡驻跸于此,他要到新建成的文溯阁里查阅刚刚运到的《四库全书》。此时,样书已经摆在了阁内一楼大厅中央嵌有螺钿片的雕花大书案上,这意味着乾隆皇帝是盛京宫殿文溯阁《四库全书》的第一个读者。这一年,他73岁。
李理介绍,乾隆对自己修撰《四库全书》的壮举非常自豪。当他看到新建的文溯阁和阁中陈列的《四库全书》后,不胜感慨,当即挥毫作七言古诗《题文溯阁》,还撰写了一篇富丽典雅的《文溯阁记》。
那么,乾隆皇帝为什么如此重视文溯阁呢?这是因为建在盛京宫殿内的文溯阁是清代专为贮存《四库全书》而建的“七大藏书阁”之一,且属于皇家“北四阁”,地位非常重要。
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十二月,乾隆皇帝组织人马抄写完毕的第一部《四库全书》藏进紫禁城文渊阁(北京);第二部书于第二年秋天完成,分五批陆续运往盛京皇宫文溯阁(沈阳);第三部书于乾隆四十八年藏于文源阁(圆明园);第四部书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贮进文津阁(承德)。乾隆当初的想法是只抄写四部,仅藏于北京、承德和盛京。后来,他想到江浙为人文渊薮之地,于是“复命续缮三部”,分藏于江苏扬州大观堂之文汇阁,江苏镇江金山寺之文宗阁,浙江杭州圣因寺之文澜阁,以便士人就近抄录传观。至此,共七部《四库全书》分藏“北四阁”“南三阁”之中。
“要知道,《四库全书》是手抄书。它是刻本书时代的写本书,弥足珍贵。其中‘北四阁’之书为皇室禁物,与士子无涉;江浙‘三阁’之书准许普通士子入阁抄录观摩,这对江南文化的发展有很大的促进作用。”李理说。
贰中华传统文化最丰富最完备的集成之作
“就确切价值而言,《四库全书》几乎囊括了乾隆时期以前、中国历史上的主要典籍。今天来看,《四库全书》的阅读功能已完全被文物价值取代,经、史、子、集中的任何一种,任何一册,甚至任何一页都是无比珍贵的文化遗产。”省图书馆古籍文献中心主任刘冰告诉记者,《四库全书》全称《钦定四库全书》。整部书对中国古典文化进行了一次系统全面的总结,让中国的文、史、哲、理、工、农、医等几乎所有的学科都能够从中找到源头和血脉,可称作中华传统文化最丰富、最完备的集成之作,呈现出中国古典文化的知识体系。
“乾隆是这个创举的决策者和总策划人。”刘冰说,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安徽学政朱筠上奏,请求乾隆对《永乐大典》重新进行整理,收集更多的资料文献加以补充。乾隆认可,下旨在全国范围内征集书籍。征集工作历时7年。
《四库全书》的编纂工作由乾隆皇帝的三位皇子领衔,20多名机要大臣共同负责,名臣刘统勋、于敏中、纪晓岚、陆锡熊、孙士毅等人皆名列其中,有4400多人参与。而后,朝廷又征调了全国各地保举、经考试录用的3800多名落第举子,用工整小楷缮写了七部。从编纂开始至最后一部抄写完毕,共历时15年。
如此浩大的编修工程在当时相当不易,乾隆进行了详细的分工。他要求负责编纂的文官要对征集来的所有书籍进行筛选,一旦确定入选版本,文官们要对其进行加工润色。先由低级文官进行改错别字、改语病、改用词不当的错误,所有改动要写在纸条上,夹在书里相对应的地方,然后呈中级文官审查。中级文官若同意某些修改内容,就用朱砂笔在书中修改,若不满意就不作改动。之后再把图书呈给最高级文官,由其总体判断书中的修改内容是否恰当,若有误,高级文官可否定中级文官的决定,而采用初级文官的修改。总之,一本书要经过三审三校后方可呈乾隆终审。乾隆同意后,这本书才算最终确定。
“《四库全书》编纂所依据的底本大多是珍贵善本。譬如,宋元刻本或旧抄本。还有不少是已失传很久的书籍,在修书时被重新发现,也有的是从古书中辑录出来的佚书。全书几乎囊括了清代中期以前传世的中华经典文献,是对中华民族有文字记载以来所存文献的最大最全面的系统总结。”刘冰说。
叁三次入出宫的悲壮历程
19世纪后,《四库全书》随着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也是命运多舛。
1853年,“南三阁”中的文宗阁和文汇阁连同藏本在太平天国战争中被毁。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文源阁及其藏本一并化为灰烬。1861年,太平军进攻杭州,文澜阁藏本散失,仅剩一半。藏在承德文津阁的《四库全书》于1915年运抵北平,现藏于国家图书馆;北京故宫文渊阁藏本于1933年运到上海,后又迁徙重庆,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沈阳文溯阁《四库全书》则经历了三次入出宫的颠沛过程。
乾隆四十八年,《四库全书》运入盛京宫殿文溯阁,这是第一次入宫。1914年,北洋政府下令调运盛京故宫文物进北京陈列,《四库全书》运往北京。1925年,奉天教育界人士筹建奉天图书馆,文溯阁《四库全书》回到沈阳,这是第二次入宫。
1950年10月,朝鲜战争爆发,有关部门决定将《四库全书》连同宋元珍善本图书运出沈阳。1954年1月,《四库全书》运回沈阳故宫文溯阁内,这是第三次入宫。
《四库全书》最后一次出宫是在1966年。考虑到时局,中央决定将《四库全书》调由甘肃省保存。在《四库全书》运出之前,辽宁省图书馆的职工花费了1个月时间对《四库全书》进行了清点和保养。“工作人员是逐函、逐册、逐页地进行清理,书籍上面的水迹、斑点、破损等情况都详细记录在了清点卡片上,凡发现有破损处均做了修补。还整理出了一个完整的《文溯阁四库全书检查纪要》,一并交给了甘肃省图书馆。”刘冰补充道。
那一天是1966年10月7日,清点好的《四库全书》在沈阳铁路局的精心安排和高度保密状态下开始启运,于10月底到达甘肃兰州。从此,文溯阁《四库全书》再也没有回到辽宁,只留下空荡荡的文溯阁。
手记
文溯阁感怀
◤吴限
盛夏的沈阳,天气一反常态,一场雨接着一场雨,仿佛空气中都长出了青苔。伫立在沈阳故宫西路文溯阁的牌匾下,说着《四库全书》的故事,沈阳故宫博物院副馆长李理的表情略显沉重。
当我们走进文溯阁,看着一楼正厅摆放的红木雕花大书案和书案上的皇家文房用具,我的眼前不禁浮现出乾隆皇帝端坐捧读《四库全书》的身影。还有那一众《四库全书》的编者们夜以继日地劳作校改,致使总纂官陆锡熊、总校官陆费墀不堪此折腾或病死或郁郁而终的结局。这其中的故事既有孜孜以求的艰辛,又有被处以几万两白银罚款的酸楚,更有往返北京与盛京间的悲情苦旅。这一切,都是因为文溯阁这个读书处,乾隆的藏书楼。
将思绪收回。我们通过狭窄的木制楼梯,上到二楼,只见当年贮存《四库全书》的金丝楠木书架空落着,乌黑中透着暗红,楼内依然飘着楠木的香味。阁中寂静,寂静得让人感觉不到人世的喧闹。如果不是楠木书架上镌刻着“集部第××架”的字样,我们似乎忘掉了历史,忘掉了文溯阁240年的沧桑。书架、窗棂、门格,这些都是楠木的,都与那部《四库全书》有过无间的亲密——高档的木料配得上高品质的书籍。
“文溯阁”匾额出自乾隆的手笔。为什么称“文溯”?李理说:“乾隆是个饱读诗书之人,这点通过他给‘七阁’所起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他的文化匠心。”当年,抄好的《四库全书》分藏于“七阁”之中。“七阁”之名大多带有水字旁,取水立意,意在仿效宁波范氏天一阁借水克火,以求阁书永存。关于“文溯阁”之名的含义,乾隆第四次东巡驻跸盛京宫殿时曾写有《文溯阁记》。其中谈到“内廷四阁”(即“北四阁”)的立意,说“四阁之名,皆冠以文,而若渊、若源、若津、若溯,皆从水以立意。”“水各有源,同归于渊,渊为源尾,源为渊头;由渊觅源,其经为津,其行为溯。”所以乾隆又写道:“恰于盛京而名此名,更有合周诗所谓‘溯涧求本’之义,而予不忘祖宗创业之艰,示子孙守文之模,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可见乾隆在“文溯阁”的命名上不但有存书之意,更是期望后世子孙能读书明理,让祖先创下的基业永久延续,与《盛京赋》主旨一样,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沧海桑田,当历史烟云散尽,世事飘若尘埃的时候,我觉得,没有什么比卷帙浩繁的典籍更能让后人读懂文明演进的历程。从这个意义上说,人们才将《四库全书》视为同万里长城、大运河相并列的中国古代三大工程。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因为曾经收藏《四库全书》,文溯阁一直被人们仰视。这是一份追慕,一份伤感,还有一份企盼。我想,无论谁怀着什么样的情感,应该都是《四库全书》这部典籍的无限魅力和中华传统文化的感召吧。
小讲堂
为什么起名“四库全书”?
《四库全书》分经、史、子、集四部。这种富有诗意的分类法称为“四库”,成为中华典籍的代称。其实,此种分类法早在晋代就已成形。
晋初藏书家荀勖整理政府藏书,改变了西汉刘歆的《七略》之法,分目次为四部:“一曰甲部,纪六艺小学;二曰乙部,纪诸子、兵书、术数;三曰丙部,纪历史旧事、皇览杂著;四曰丁部,纪诗赋、图赞、汲冢书。”后东晋李充加以调整,以五经为甲部,历史记载为乙部,诸子为丙部,诗赋为丁部。隋唐以后遂沿用此种分法,称为“经、史、子、集”。《新唐书·艺文志》曾记载:“两都各聚书四部,以甲、乙、丙、丁为次,列经、史、子、集四库。”从此,书分“四库”成为定制。
《四库全书》中的“经”为群经及小学之书,如《易经》《尚书正义》《毛诗指说》《尔雅注疏》等;“史”为纪事之书,如《史记》《竹书纪年》《建康实录》《岁时广记》等;“子”为著书立说成一家之言者,如《孔子家语》《世说新语》《西京杂记》《归田录》等;“集”为诗文新曲、散篇零什,如《楚辞章句》《李太白集》《文心雕龙》《沧浪诗话》等。全书著录书籍3500余种,7.9万余卷,订成3.6万余册,221万多页,9亿多字,分装在6600余只楠木盒中。
《四库全书》每一册封面都是绢面,颜色各不相同,分别用象征四季的颜色来表明书的类别,“经部”用黄绢和绿绢,“史部”用红绢,“子部”用蓝绢,“集部”用灰绢。
每册书页的形式都是固定的格式,为红色边栏、界格,四周文武线,每页8行,每行21字,书口鱼尾上写“钦定四库全书”,下写书名及页码,每书前页是该书提要,然后是该书内容。每册书首页左上角盖“文溯阁宝”朱印,尾页盖“乾隆御览之宝”朱印,每匣上面均刻有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