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地下奇观：防空洞迷宫
□李正权
老重庆人把防空洞叫作飞机洞。顾名思义，不管防空洞还是飞机洞，都是用来对付敌军飞机空袭的洞穴。
抗战期间，重庆城区修建了大大小小的各类防空洞，密密麻麻遍布山城的大街小巷。直到今天，一些防空洞仍保存完整，并成为重庆的一大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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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年前，重庆人经历第一次空袭
重庆人第一次经历空袭，还是全面抗战爆发之后。1938年2月18日，日本飞机空袭重庆，在广阳坝投弹12枚，炸伤4人，毁房两栋。其实，早在此前半年，也就是1937年8月，重庆就成立了防空司令部，由重庆警务司令李根固兼任防空司令。日本飞机空袭广阳坝后，重庆市防空司令部进行改组，辖区扩大到周边32个县。但是，政府依然未能认识到日军空袭的严重性，并未采取相应措施大规模修建防空洞。
1938年底，日军占领武汉，汪精卫投敌叛国，日本帝国主义欲图“摧毁敌人的抗战企图”，决定加大对重庆空袭。1939年5月3日和4日，日军连续轰炸重庆，几乎炸毁了大半个重庆城，现解放碑周边的繁华街区全部被炸成断垣残壁，成为一片废墟，炸死3991人、炸伤2323人。在这一年里，日机空袭重庆34次，达800余架次，投弹2000多枚。特别是8月19日至20日，24小时内出动飞机360多架次，连续轰炸重庆，重庆城区、江北及周边郊区均遭破坏，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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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时间，城区到处建起防空洞
面对日方的狂轰滥炸，当局紧急下令疏散人口，改组防空司令部，由重庆卫戍总司令刘峙兼任防空司令，同时动员各方力量大力修建防空设施。在此后的两三年时间里，重庆城区到处都修建起防空洞。
这一时期重庆修建的防空洞，很多是利用原有的山洞、岩厦改建的防空洞。
重庆是山城，城在山上，山在城中，有不少天然的山洞和岩厦，如今还留下地名的就有洪崖洞、安乐洞、燕喜洞、观音岩、曾家岩等。将天生的山洞略作修整扩张，在岩厦外侧修建一道土墙或砖墙，就成了天然的防空洞。那个年代炸弹威力还不算太大，日军轰炸重庆的炸弹大多只有几十公斤。据老人们传说，可能是炸弹用光了，日机竟把大石头驮到重庆来丢，东水门城外滴水岩下的长江边就曾丢了一坨。江北城到刘家台的嘉陵江边，枯水月份有一大片沙滩名叫金沙滩，那儿也曾落过好几坨石头，有人还去挖过。这样的传说当然离奇，很可能是哑弹没有爆炸，却被人们说成是石头。由于炸弹威力有限，岩厦外建一道土墙或石墙，往往就能挡住炸弹碎片，其防空效用可谓足够。东水门外的滴水岩下，原来就有一长串这样的防空洞，一个连着一个，后来修滨江路时才被填埋。事实上，如今在重庆很多地方，例如沿江两岸的悬崖下，如南区路、中山二路、李子坝正街、土塆路等处，都还可找到抗战时留存下来的防空洞。
同时，人们在适当的地方开掘小型防空洞。由于资金短缺，当局只好动员市民自己筹资修建防空洞和避难壕。为了便于及时躲避，市民便在房前屋后开掘防空洞。这样的防空洞规模一般不大，形同一个小山洞，大多可躲藏几十人，最小的只能挤下十来人。不少银行、商店、客栈、医院也自行修建防空洞，用于存放贵重物品和躲避空袭。据史料记载，仅1940年3月，重庆就有120处防空洞和避难壕动工修建，使防空设施容量成倍增加。黄山蒋介石官邸云岫楼附近就有供蒋介石、宋美龄藏身的防空洞，面积很小，但修得还算精致。上清寺附近曾当过宋子文官邸的怡园，底楼一扇柜门打开后，里面藏着一个通往地下室的逃生密道。混凝土构成的地下甬道狭窄而曲折，岔道众多，通道出口有好几个，实际上就是一个既可用于逃生又可用于躲避的防空洞。我曾在朝天门白鹤亭（现海客瀛洲附近）住过三十多年。那是一条顺着城墙蜿蜒的小巷，在巷子中间城墙下的岩石中，也挖了一个倒U字形的防空洞，可供巷子里的人们躲藏。现重医附二院原来叫宽仁医院，医院靠江一侧的城墙外叫飞仙岩。抗战期间，宽仁医院就挖了好几个防空洞，从城墙里的医院里往下挖掘，从飞仙岩下钻出来。渝北区龙头寺当时是偏僻农村，相当荒凉。由于国民党某机构曾驻在当地寺庙里，也在寺庙下的山坡上挖了一个C字形的防空洞，洞高两米多，可容纳两三百人，村民都叫它飞机洞。
由政府主持开掘的，一般是大型防空洞。当时，重庆老城人口相当密集，每平方公里接近十万人，没有大型防空洞肯定是不行的。早在1937年12月，政府工程人员就勘测了防空大避难壕（也就是所谓的大隧道），初步设计是由朝天门起，沿望龙门、储奇门、南纪门、临江门到千厮门。后来又将干线修改为从三元庙（现陕西路西南段附近）起，经小什字、半边街（现长江索道站附近）、左营街、较场口、通远门、观音岩到两路口南区支路（现南区公园路）转拐处，并设计了三条横道。虽然李根固是防空司令部司令，主持设计的却是副司令兼参谋长蒋逵。蒋逵出生在南岸清水溪垭口，曾协助刘湘组建过空军和海军。可惜，由于资金不足，时间仓促，加上缺乏经验，大隧道工程进展缓慢，只有挖了多少就用多少。日机来了，就开放出来供市民躲避。十八梯大隧道本来是要打通到临江门、千厮门等地的，结果只修了不到一半，就遇到日机轰炸。1941年6月5日，日机对重庆进行了五个小时轰炸。十八梯大隧道本来只能容纳4600人，当晚却挤进了近万人。由于通风不畅，加上管理不善，隧道里极端缺氧，于是发生窒息大惨案。据重庆卫戍总司令部公布，大隧道惨案死亡1115人、伤813人。由于很多家庭成员全部死亡，无人报案，这个数字很不准确。空袭结束后，从大隧道里抬出的尸体就摆放在十八梯前，重重叠叠，惨不忍睹。
国民政府西迁后，大量军政机关来到重庆，同时迁来的还有大量工厂和学校，致使重庆人口猛增。原有的市政设施很难适应人口的增长，不得不进行新的建设。在修建市政设施时，考虑到抗战的持久性，根据实际情况，设计了用于防空的洞、隧、壕等设施。例如原千厮门镇江寺在修建堡坎时，就有意在堡坎中嵌入了防空洞。这样的防空洞当然很浅很小，但依然可以躲十来个人。1938年建成的中央银行，位于道门口金融区，是一幢五层楼的钢筋砼结构建筑。大楼地下两层作为金库，混凝土墙身厚度达90厘米，可谓固若金汤。一些工矿企业挖掘大型防空洞作为车间，用于生产。当年的50兵工厂（1949年后更名为望江机器厂）就在铜锣峡里修建了好几个隧洞车间，至今留存有遗址。第一兵工厂（1949年后更名为建设机床厂）的隧洞车间虽没有50兵工厂的高大宽敞，但依然可以生产枪支弹药。如今，在隧洞里开设的建川博物馆，几乎天天人流如潮。
此外，把城门洞也当作防空洞。当时的重庆还有好几座城门，有的还有瓮城。特别是临江门因修建公路，形成了两个城门洞。日机来了，城门洞里也可以躲避上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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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轰滥炸，重庆人顽强抗争决不屈服
不过，重庆城区地域狭窄、人口密集，能修建防空设施的地方有限，加上政治、经济和军事诸多原因，虽下了大功夫，防空设施依然严重不足。据1941年2月军政部统计，重庆市有防空壕15个、避难室19个、防空洞664个、掩体38个，可容纳223695人避难。而当时，重庆全市人口已超70万。也就是说，三分之二以上的重庆人在日机轰炸时，竟没有可躲避的地方。
在日寇狂轰滥炸面前，重庆人坚贞不屈，顽强抗争，重庆城巍然屹立。日本飞机三天两头来轰炸，而且动不动就是几个甚至十几个小时的疲劳轰炸，成片街区被炸成废墟。但是，日机今天炸了，重庆人明天就重建。炸一次，修复一次。一而再，再而三，重庆人一直坚持到抗战全面胜利，决不屈服。现在的邹容路、中华路、五四路和解放碑周围大街小巷，都是抗战时期炸毁后重建的。例如五四路，原来叫鸡街和蹇家桥，后人以为是纪念五四运动，其实是“五三”“五四”大轰炸后重建的。取名五四路，是为了后人记住日本侵略的罪行。当时的英国驻华大使薛穆说，重庆“象征中国不屈不挠之意志与决心”。
1949年后，特别是三线建设期间，重庆防空设施建设全面开花，各级政府以及几乎每个企事业单位都成立了“人防办公室”，组织专门的人力挖掘防空洞。由于机械化水平的提升，防空洞挖得更快、修得更好，相应的设施也更完善。十几年下来，重庆的防空洞比抗战时期不知增长了多少倍。
以解放碑周围为例，各个单位的防空洞相互连接，形成防空洞网。改革开放后，不再挖防空洞了，已经挖成的防空洞也大多开辟出来作了商场之类。在重庆，防空洞里开火锅店是一大特色，“洞子火锅”甚至成为重庆的一张名片。防空洞里吃火锅别有风味，慕名前来的食客不少。修建轨道交通也在利用防空洞，轨道交通一号线从朝天门到两路口、二号线从较场口到临江门，就利用了当年挖掘的防空洞。没有被利用的防空洞，一到夏季都尽可能开放出来，成为市民们休息纳凉的好地方，受到市民欢迎。
（作者系重庆资深民俗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