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旧物打捞一个时代的历史碎片

2024-09-20 05:14:10 - 齐鲁晚报

以旧物打捞一个时代的历史碎片

□王淼

我的家乡有一个风俗,逝去的老人的物品会被烧掉,陪伴逝者进入另一个世界。波兰作家马尔钦·维哈的父母去世之后,他们的物品并没有被烧掉,而是作为未弃之物,经过维哈的细致梳理,并通过这些带有他的父母体温的零碎旧物:旧书、石头、废纸、笔记本、药箱子、电视遥控器……唤醒沉睡的记忆,在《未弃之物》中,他以文字勾勒出老辈人生活的碎片,还原老辈人的忧欢悲喜,展现出一个时代的变迁和样貌。

在马尔钦·维哈的笔下,从父母的青春时代,到父母的暮年,他们的一生都是与他们用过的物品密切相关的,这些物品留着他们生活过的痕迹,刻着他们生命的年轮。比如书,曾经是他们家的背景板,一本《爱玛》被母亲前前后后翻阅了不下数十遍,母亲其实把这部小说当作了某种疗法,当作了一种情绪标识。在黯然神伤时,在病魔缠身时,在郁郁寡欢时,在历史动荡时,她都会拿起这本书,一读再读。

维哈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却又并非一般的普通人,他们都是犹太人,经历过纳粹的大屠杀,他们身上打着幸存者的烙印,这样惨痛的经历深刻影响了他们后来的人生。所以他们都有恐惧症,有心理障碍,怀疑身边的环境,怀疑自己被监听。他们都相信坏事不会成双,相信炸弹爆炸后躲在弹坑里最安全,相信不幸与灾难的配额总会用完,相信惨绝人寰的事情总会过去——但那些人还会“换着新法子来做”。尤其是维哈的母亲,对于她来说,美好的记忆只是纪录片里的某段实录,将场景快速剪辑之后,大难总会临头。有时,只是报纸上的一则消息、名册上的一个名字、电台里播报的某个词语,都足以让她无法动弹……

但维哈的父母依然顽强地生存下来,并在生活中努力创造着属于自己的乐趣。他们都有优点,也各有缺点,父亲不相信互联网,每天晚上躲在同一个地方收听新闻;母亲则很难相处,她宁愿当个悍妇,也决不轻易接受别人廉价的慰问。在平常的日子里,他们就像是两股相生相克的力量,两块相互挤压的地质板块:父亲负责抗议,母亲负责抱怨,他们两个既立场鲜明,又势均力敌,有时会在家里留下一些岩浆和火山灰。他们二人双剑合璧时,嘴仗打得最好,母亲动之以情,随时准备歇斯底里;父亲晓之以理,且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维哈父母二人的结合可谓所向披靡,父亲坐镇后方,母亲负责进攻。父亲虽然看似保持中立,并不参与到胶着的战事中,实际上随时准备加入,提供增援。“他们就像一对敢于抗争的灰雁,比翼齐飞,遨游世界。不寻衅滋事,只是稍微竖起羽毛。”尽管他们曾经饱经苦难,尽管他们严肃的生活中处处带有一些玩世不恭的影子,既显得轻浮油滑,却又不乏真性情,但即便面对成人世界的千斤重担,他们始终怀抱着童子军一般的热情。

维哈坦陈,他有时还谈不上真正理解父母的经历,因为听父母讲述历史,与自己亲历历史毕竟不是一回事。但通过父母遗留下的旧物,维哈仍然小心翼翼地走近了父母,走进了父母个人记忆的深处。他也逐渐悟得,父母的恐惧症其实与地堡无关,也与巷战无关,而是与焦灼难耐的逃命有关——那种惨绝人寰的记忆已经深深地渗入他们的人性之中,既拂之不去,亦难以忘怀,业已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虽然维哈在《未弃之物》中并未写及那个年代,但那个年代的阴影却无处不在,在维哈看似平静的文字中,也不乏“对灾难的纪实、对仇恨的还原、对荒诞的反抗”。他追寻的虽然只是父母的日常,却也在父母的日常中触摸到他们内心的纤维,进而打捞出一个时代遗落散失的历史碎片。

(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自由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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