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呼唤与远山的答应

2023-12-01 06:05:52 - 四川日报

春节后的一天上午,我和唐恩明坐在成都的一间茶舍里,喝茶,聊天。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那之前相互打量已久,在彼此的作品里,在与文学相关的花絮中。早春的阳光照射到窗边的阔叶植物上,那一团春意不断弥散开来,催动着我们的话题不时跳跃开去。

两个作家相约一聚,话题却并没有从文学展开,而是说起了各自的小时候。唐恩明年长于我,年龄那点差距可以忽略不计,童年生活环境的差距却不算小。他在一篇散文里说:“在涪江边上,一条乌黑闪亮的铁路,一座小小的石头质地的猫儿梁,一条弯弯曲曲的马路,还有马路拴着的两公里外的那座学校。”我小时候不缺山梁、马路和学校,涪江与铁路却把我远远地甩下了。我老家那儿离江河与铁路都远,我的远方差不多就是渡船与火车。他却从小生活在江水与铁路闪亮线条的构图中,生活在一长串让人神往的名词的布局中,如枕木、铁轨、信号灯、火车站甚至还有钢铁厂,等等。

那么,他的远方在哪里呢?他在另一篇散文中又写到了火车:“火车死心塌地一路向南,过了山东就是山西,过了河北便是河南,穿山越江托运三箱故纸,窗外掠过的都是险滩怪石,钻出隧道正看见卫星离地。”这一列火车,好像是他从童年里信手拈来,从岁月中任意拽来。我来不及翻篇,也来不及买票,就登上了那一列火车,正好赶上了从那隧道钻出来,也恰巧看见了卫星正向着太空霍霍飞去。

我的意思是说,我和他至少有过一次同行,却失之交臂。我们都离开了最初生活的那个地方,一直在通往远方的道路上前行。文学,既是我们共同的出发地,又是我们共同的远方。文学,也成了我们一个共同的目标,注定了我们的相遇。

现在,茶舍就像火车的车厢,让我们从时光的隧道里钻进钻出,一起打量童年、故地或者往事,以及由它们布置起来的远山。

他已经读过了他的散文集文稿,名字叫《远山在呼唤》。这一回,他的远方的名字,叫远山。散文具有日常性与草根性,这好像是说它可以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可以在田间地头随处生长。我想,这个日常,应该是让粗茶淡饭成为一个回味一个念想,让随处生长成全一次浪漫一次蓬勃。由此观之,唐恩明的散文尽管既日常又草根,却也因为他的文字在简明中见突兀,在逼仄中见开阔,在短小中见精巧,已经有了一定的辨识度。即便在茶舍那样局促的环境里,即便他把说话的声音一再放低,我依然能够听出他中气十足,而这也正是他的散文留给我的印象。

我好像能够从他的文字里听到一个坚定的声音,那是一个一个名词发出来的,比如车轮,比如山涧,比如风雨,比如远山。远山在呼唤,我只是听到了一阵呼呼的风声。一列火车最先奔跑出来,山影跟着浮现出来。火车要去远方,那是在向山影告别。火车渐行渐远,我听见它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呼唤。

唐恩明的绿皮火车早已离他远去,就像我的牛早已离我远去一样。我们却不能在文学里也抛下在穿越中衰朽的火车,在传奇里终老的牛。那些已经消逝或行将消逝的事物,正有着散文所需的敏感与奇巧,更有着人生所需的更新与加持。火车的呼唤苍凉而豪壮,我们或许可以通过在记忆里的确认把它挽留下来,从而认真思考应该给它一个怎样的回声。

今天,唐恩明的散文集《远山在呼唤》已经出版,我们听到了,他已经代表远山发声。他活跃在散文的一个个现场中,也活跃在散文的一个个园地里。他在粗糙的现实中,也在精细的文字里。他的散文精短者居多,却正是这一条条秀美的小山梁,连缀起这一道崛起的远山,完成了这一册深情的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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