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副刊》清明问卷之3|海杰:最好是在晚上,像杜尚一样,睡着再别醒来

2022-04-01 21:52:34 - 北京青年报

本系列为:北京青年报“《天天副刊》问卷”第二季

本卷主题:清明,我们应该如何理解纪念、死亡与生命?

出题方:《天天副刊》编辑部

本期答题人:海杰独立策展人、影像批评家

01

各地、各家清明节的习俗不同,仪式氛围也不同,或哀伤、或平和,或肃穆,或热闹……您个人比较认同的纪念方式是?

答:由于宗教信仰的原因,我个人比较习惯于肃穆的方式,生者与死者的沟通本身就是一种仪式上的见面,所以不是离去时的哀伤,也不是喜相逢。

02

聊聊对您影响最大的一次

送别生命的经历?

答:有一天半夜,我接到家人的电话,说我姐夫走了,车祸走的。前一天,他还在朋友圈转发了我一个讲座的信。之前我们俩吵过架,在他走之前,我们还没有和解。那年冬天,西北很冷,由于车祸赔偿的问题没有谈妥,他在甘肃庄浪的一段山路的边上躺了两天两夜,翻车时,热水壶里的开水还烫到了他的后背。据我姐说,之前他俩老吵架,但出事当天他离开时,她送他出家门,很远了,他还不时回头看着她。

生与死的界限似乎在那一刻变得很模糊,没有明确的分界,但是当他的身体被讨价还价的事宜拖延着只能躺在凄冷的山间公路边时,出现了两种理解身体的方式,一种是,人已经死了,没有冷不冷这一说。而另一种是,他得回家,像活人一样获得温暖和慰藉。我偏向于后者。

所以,那两天两夜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煎熬和拷打。在民族的习俗里,亡人最好是在三天之内下葬,而以我自己的能力,没法干预农村对于这件事情的理解和解决方式。我想在很多人那里,赔偿高于一切,这当然是世俗的价值,很重要,而我却惦念那个躺在路边的身体。他活着的时候,我希望他能多关心自己的孩子,并且能够对家庭多些帮助,而不是留给她们无尽的哀伤。但我又不能去埋怨一个死者,所以他的离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我感觉到很挫败。

03

如果您身边曾有某个生命的逝去让您久久无法释怀,您是如何自我疗愈的?

答:1997年,我高考失败,母亲那年得了癌症,从医院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清醒地跟我说过话,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直到她去世的那个凌晨,突然攥住我的手,把我托付给我大哥,那一刻她无比清醒,很快眼睛里垂下两行泪,走了。

我当时还没有来得及悲伤,真正的无法释怀还是在她下葬之后,我傍晚回到家里,再也没有了她剧痛的呻吟声,安静得不正常,我才意识到她走了。

我母亲的坟地离家很近,就隔着一堵墙和一个沟渠。有几次,我明明听见是我母亲在叫我的名字,有时她在哭,哭声很真切,我都迅速地回应了。家里人认为我恍惚了,我父亲说,亡人喊你的时候,你别答应。我那段时间的确有些不对劲,走在村里,被窜出来的狗咬伤,也都感觉不到疼痛。

后来我去县一中复读,整个人性格也变了,得了胃病、脑神经衰弱、顽固性失眠,头发也开始部分变白。

后来的很多年,我经常在梦里梦见我母亲隐约就在我附近,但家里人都说没有,我觉得他们在骗我,于是想冲破他们的阻拦去找,结果就哭醒。

每次做梦之后,我都会去当地的清真寺给她念经,一是出于自己所思所想,二是一种与亡人的沟通方式,我比较相信这种沟通不是虚幻的。

在辗转了兰州、北京、上海、成都几个城市生活后,2007年,我决定写一些文字,试图来清理一下自己的记忆,尤其是一些在西海固成长的创伤性的记忆,包括母亲去世。我在一周之内写了8万字,后来觉得有些不好,就删掉了近一半,再后来陆续增补到7万字左右。有一年宁夏人民出版社把这本《四季平安》放进他们的一个丛书计划里,但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导致出版没有继续。尽管没有出版,但这些文字对我自己是释放和抚慰,它是有效的,它让我第一次正面我的记忆。

此后,我感觉我放下了很多重负,可以稍微轻松地去生活。

04

假如面对孩子,您将如何回答

“什么是死亡?”这样的问题?

答:我七岁的儿子经常问我:两百年后,我们会怎么样?我说,两百年后,我们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人都会死的。我从不遮掩和回避跟孩子谈论死亡,我把它看成物理意义上的消失,不暗示悲伤,也不刻意淡化。我也给他讲过他奶奶的故事,他也会在我训他的时候,拿这个事来做挡箭牌,“要是我奶奶在的话,他一定会保护我的。”面对这句话,我还是会破防,唏嘘不已。

05

关于生与死,请推荐一部对您

最有启发的书籍或影视作品,理由是?

答:我的朋友柴春芽的电影《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诗意、魔幻,音乐人马木尔做的电影插曲连同电影一起,很多次在我的大脑里闪回。死亡犹如梦魇,你需要想办法获得呼吸,并与之和解。

06

或早或晚,人人都将面对疾病、衰老、失能、终点,在您看来,有什么方式和办法可以面对“死亡恐惧”?

答:我现在已进入中年,对于死亡的确有很多恐惧,除了肉体上的折磨外,可能恐惧的更多是因生命终结后家人的生活问题,毕竟,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世界正在晃动,充满了不确定性,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恐慌。

07

开个脑洞:如果您是自己一生故事的编剧,会如何设计这个故事的终局?

答:在某个始终没有创造力、觉得无趣,且这个世界不大再需要我的时刻,最好是在晚上,像杜尚一样,睡着再别醒来,也没人过多打扰。没有痛苦,不起波澜。

08

假如今生到此,您认为自己哪三项是最得意、“无愧此生”的?余生往后,您最想实现的、能体现您人生价值的个人梦想又是哪几项?

答:我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哈哈。

另外,有条一级公路要路过我老家,规划路线是经过我父母的墓,几经努力,最终保住了他们的墓地,让公路的规划往边上挪了三四米。这样,不至于我回去上坟的时候,还要走很远的山路,而他们也还在熟悉的地方。

至于个人梦想,其实要求不高,可以有电影《极线杀手》里,麦斯-米科尔森在小镇边上的森林里那套小木屋,冷一点不要紧。

约稿/李喆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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