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科技“一夜爆红”,我们和它的提出者聊了聊

2022-06-01 09:17:00 - 虎嗅APP

硬科技“一夜爆红”,我们和它的提出者聊了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极客公园(ID:geekpark),作者:赵维鹏、卫诗婕,题图:米磊,来自:视觉中国,原文标题:《对话“硬科技”提出者:当赛道从极夜到极昼》

现代意义的风险投资概念公认诞生于1946年,美国的MIT——二战时拿到美国一半科研经费的高等学府。这里曾诞生许多硬科技,校长康普顿(KarlCompton)认为,这些技术除了可以服务军工,一部分也可以转为民用,由此发起了全球第一家风投AR&D——第一项科技成果转化是用X光治疗癌症。康普顿说,投这个项目可能不会挣钱,但是你应该基于人道主义效果去支持它——这是美国风投的起源,基于社会发展而非财务回报。

“与我们的初衷是一样的。”坐在插着国旗的办公桌前,米磊背后的墙上印着整面的党徽和华表,国旗红的背景下,烫金色的字体写着“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浓浓的中科院背景。

4月初的一个下午,我们造访了中科创星位于北京中国卫星通信大厦的办公室。这只基金成立于2013年,早期在投资圈始终没什么存在感——过去,美元基金主导了中国互联网的发展。“以前人家(美元基金)看不上我们,也很少愿意跟我们交流,因为我们投硬科技。”

那是互联网正盛的时代。米磊却识别出了“信号”与“噪声”:2012年,中国GDP增速首次跌破8%,工业增加值从那时开始缓慢下降,同时,中国的城镇化进程已超过50%——经济下行的趋势已经出现了,社会资本对科技创新和实体经济的投资力度远远不足。“带来的问题就是制造业的空心化。”

2010年,为区分互联网所代表的“高科技”,米磊提出了“硬科技”的概念——彼时他就职于中科院,同时从事科研成果转化。资本的驱动下,多数投资家们更愿意跑马圈地,谋求上市,赚快钱,愿意投资科研成果的寥寥无几。米磊于是决定自己发起一只基金,中科创星因此诞生。

人民币基金惯以稳健著称,但中科创星的风格颇为激进:投创新的技术,甘冒风险。这与美元基金的风格相似,不同的是,在P2P、O2O、电子烟等风口来临的时候,米磊是拒绝的,差异背后是价值之争。“我们投资要从三个价值(社会价值、知识价值、经济价值)出发,只为挣钱我是不投的。”

与米磊的对话发生在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中国的投资圈正经历着一轮洗牌。在他看来,过去,美元基金在中国投符合美国资本市场需要的标的,再到美国上市,完成闭环。如今这套逻辑遇到了挑战。2019年,随着科创板的出台,人民币基金投资硬科技有望在中国的资本市场形成闭环。

圈内的共识是,互联网退后,硬科技向前,几乎每一家投资机构都在急转弯。投资人们开始谈论社会价值、ESG,“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事情”。模仿米磊的“主流”投资人忽然多了起来——从演讲PPT到话术。他调侃自己“有点不太适应”,硬科技赛道仿佛“从极夜到极昼”——项目估值陡升,遭到哄抢已是常态。

作为“硬科技”最早的提出者,米磊所带领的中科创星也随之跻身一线机构。这只基金的基金管理规模一直在稳步上升,从2013年的1.3亿,到5亿、10亿,现在规模超过61亿元,已投资364个光电芯片、信息技术、生物技术、人工智能、航空航天相关的硬科技项目。

但同行对这家机构的质疑看起来理由充分——如今,项目变贵,一位从业者对极客公园表示,当下的芯片、自动驾驶领域,估值暴涨,规模小的基金根本投不起。与此同时,大规模基金涌入,小规模的中科创星还投得进吗?

米磊表示,自己很快化解了这种压力,“世界是个复杂系统,要找到自己的生态位。”过去10年间,互联网让人相信,短期主义与机会主义是可以取得长足回报的。而当下,人们重新回到对于长期主义的思考,这是这家基金最擅长的。

关于什么是长期主义,使命、事业和社会价值如何相互作用,我们和米磊聊了聊。

以下是对话全文:

极夜到极昼:当赛道突然爆火

极客公园:“硬科技”赛道突然火了,你有什么体会?

米磊:超出预期了。没想到会这么火,仿佛从极夜到极昼。

极客公园:最早是从什么时候感知到的?

米磊:从中兴事件*开始,紧跟着2019年5月华为被制裁之后,又上了一个热度,之后到科创板、北交所起来,投资领域越来越热,因为“卡脖子”事件(注:指中国仍依赖发达国家的多项关键核心技术和设备,如光刻机、操作系统、芯片等,因而时常受到不公平制裁。),全民的热度都上来了。

编者注:2018年4月16日,美国宣布在未来7年内禁止中兴通讯向美国企业购买敏感产品。

极客公园:火了之后,投资环境有什么变化?

米磊:华为事件和科创板出台之后,情况就不同了。现在号称“无人不投硬科技”,一些好的硬科技项目被疯抢,投资硬科技也变得很内卷了。

极客公园:疯抢是怎么体现的?

米磊:很多以前不投硬科技的机构也来投资硬科技了。去年很多机构在做大调仓,减持互联网的,然后调到硬科技。这个过程也导致了硬科技的整体估值暴涨,这是过去一两年越来越显著的变化。

最近我们的投资经理向品牌部的同事请求,不要投完项目就发公众号。因为一旦发公号,就会有一堆知名的VC冲过来,挖消息,给项目方造成了困扰,缠着他们说,给你钱、给你钱。这种还挺多的。

极客公园:在赛道火起来之前,你判断中国大概有多少硬科技投资机构?

米磊:2018年之前,我觉得非常少。2015年,中科创星到北京做硬科技投资,好多创业者一见到我们就很开心——终于有人认可他们了。因为他们见的投资人,强调的都是互联网逻辑和商业模式创新逻辑,而创业者自己是做硬科技、做技术的,感觉对不上,很痛苦,也融不到资。

极客公园:你们一般如何和创业者交流?

米磊:我们首先聊技术,把技术原理聊透之后,它背后潜在的商业价值就能看懂。原来的一些投资机构喜欢从财务的角度看项目,产品明年卖多少、后年卖多少,但其实对早期硬科技创业者来说,看财务模型往往太早了。

实际上,不同阶段的硬科技项目对商业能力的要求是不同的。比如一些“卡脖子”技术创业项目,早期最需要的是从技术到产品的能力,因为当下中国有大量的订单只能依靠进口,你只要做出来,就能卖出去,所以,我们会分类去看。

极客公园:硬科技这三个字,科技两字很好理解,“硬”是怎么来的?

米磊:2010年,我看完刘慈欣的《三体》后很受启发。那本书当时是中国真正的硬科幻,非常的震撼。它基于物理原理构建出的小说架构是开创性的。

而当时中国的产业更多在做偏科技应用层面的模式创新(统称为高科技),为了呼吁社会更多关注到真正的底层物理创新,我就提出了“硬科技”的概念。汉字中,硬代表着硬气,硬骨头,硬科技代表着技术中最核心,最难攻克的技术。我们需要有啃硬骨头的精神和最硬气的志气,才能攻克。

极客公园:当下的硬科技赛道存在泡沫吗?有没有被高估的现象?

米磊:在中国,热门赛道大概率是被高估的,从生物医药到半导体,到碳中和。在热的过程中,一些大家都看清楚的项目,就会特别被高估。

极客公园:创业者在被高估的赛道里,会容易迷失吗?

米磊:太正常了,说到底这是你的运气还是本事,一定要想清楚。

你看后来冲进去的,基本都成了“韭菜”。每次行业热的时候,能走出来的都是做了很久的人,做了足够的积累,抓住契机,就起飞了,鲤鱼跃龙门。这样的抗风险能力就强,很多后进入的可能就成了炮灰。

极客公园:这十年,你见了很多创业者,你觉得一代又一代的创业者们有什么变化?

米磊:近几年,硬科技创业者的素质越来越高,或者说更强的选手出来了。最早是一批科研院所里的人,他的科研水平可能不是最强的,如果坚持走科研的路可能离科研最高荣誉有些远,而他手里还有技术,就出来创业了。

但现在,随着科创板、科技创业政策的推动,科技创业的成功案例越来越多,就会有科研水平更强的人出来创业,这是个良性循环。

极客公园:你觉得硬科技领域的创业者,需要具备什么样的能力?

米磊:最核心的就是要能够创造知识价值,要靠科技创新获得回报。所以他既要具备商业能力,更要具备科技创新能力,要同时实现技术价值和商业价值。

极客公园:但一些科研人员也和我们反馈过,中国过去的教育体制似乎并不是一个面向创新、面向未来的人才培养机制,创新土壤弱,这会成为硬科技创新的掣肘吗?

米磊:这确实是有影响的,中国的教育需要面向未来的创新驱动发展进行改革。目前能够创新的还是在最顶尖的学府较多,比如从海外归来的、清华北大中科院出来的这些人,创新能力特别强。

格局重塑:具有产业能力的投资人才有未来

极客公园:你们会议室墙上写着“勇担使命,敢为人先,啃硬骨头,十年磨剑。”

米磊:对。做硬科技是长周期、高难度的事情,需要有精神层面的追求,才能坚持下去。

极客公园:最近有不少传闻,机构正在洗牌?

米磊:市场化的洗牌其实是一个正常现象,对投资行业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投资回报率和投资业绩稳定性、安全性——肯定是LP最关注的问题。如果哪个赛道火了你就投哪个,那LP怎么能相信你?

极客公园:很多投资机构宣称自己很早就开始布局“硬科技”了,你们之前有交流吗?

米磊:比较少。

极客公园:对于带有体制内背景的机构,大众会揣测没那么开放,你们之前交流很少是因为什么?

米磊:可能(与美元基金)风格差异较大。大家对我们有一些误解,中科院的办院方针之一就是“面向国民经济主战场”,是鼓励科技创新与经济相结合,鼓励科技成果转化的,是非常市场化的。

极客公园:你刚刚提到“主流投资圈”,你觉得你们之前的差异在哪?

米磊:过去的主流投资圈是美元VC,占主导地位,大家的风格、逻辑不太一样。当下硬科技是主流。我们投资要从三个价值(社会价值、知识价值、经济价值)出发,投资创造知识价值,创造更美好的社会。

极客公园:那你们能从美元基金身上学到的是什么?

米磊:比如怎么优化你的投资组合,在单个项目上的配置。你看他们对单个项目占比要求特别高,要到20%,这样单个项目上市以后,一个项目就可以拿回非常多的回报。

极客公园:你刚才提到行业里硬科技投资人不多,有哪些是你比较认可的?

米磊:华为的哈勃投资做得比较好。既站在技术的最前沿,也站在产业的最前沿。

华为投硬科技不是为了财务回报,当它发展遇到了天花板,它就要解决硬科技的问题(去突破天花板),而不是说投这个项目挣不挣钱,但最后反倒是华为会很挣钱。这跟我们做的事是完全一样的。

极客公园:哈勃投资有带给中科创星什么启发吗?

米磊:就是你要成为一个具有产业能力的投资人,才会有未来,纯财务投资人是竞争不过产业投资人的。

极客公园:怎样能称得上是具备产业能力?

米磊:核心就是要对产业上的要素进行有效配置,对产业的发展趋势有判断,能用产业的眼光去看技术是否有需求;其次是能否对接产业资源,能否带来上下游产业方的订单。第三是能否介绍客户,带来产业相关的专业人才。

极客公园:过去我们观察到中国的财务投资人,更多涌聚在一波互联网浪潮里,相比硬科技,投资人在互联网领域期待的周期短得多。在硬科技领域,将来会有财务投资人到这个领域来投吗?

米磊:慢慢会有的,在国外,最终沉淀下来的都是有耐心的投资人,短期主义的都被淘汰掉了。中国的投资行业起步比美国晚,但是它总体来说,也会慢慢跟美国是一样的。

极客公园:中国投资圈里聚集了一群怎样的人,产业型投资人在其中是怎样的存在?

米磊:现在CVC(CorporateVentureCapital,企业成立的风投部门或机构)强势崛起。很简单,如果我是一个创业者,你除了给我钱,还给订单,这样我公司的估值就往上涨,那么我肯定选择CVC。

中国的企业过去做投资的很少,CVC是刚起步,最近这两年,华为、海康威视、舜宇这些,他们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发现需要通过投资的方式,获取更多的技术,支撑自己的发展。

当然,CVC也有自己的局限:好的人才也不好留住。由于CVC是围绕企业的战略在投资的,对于其中投资人员的成长是有限制的,一方面是出手的频率不会那么高,另一方面不能让你随便投,是戴着“镣铐”在跳舞。如果投资人想在投资上不断精进,这是有影响的。所以投资机构各有优缺点,没有完美的。

极客公园:CVC崛起势头也很猛,你们怎么和他们竞争?

米磊:我们现在主要的合作伙伴就是CVC,因为我们和CVC很互补,他们一般不愿意投天使,我们投完之后,他们接下一轮。

我们是技术端,他们是产业端,我们做的就是要打通科研端到产业端。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复杂系统,你要找到自己的生态位,只有这样,你才有独特的价值,有很好的生存空间。最害怕的是大家都去争抢一个看上去很好的地方,但反而这到最后是最不安全的。

极客公园:在中科创星成立之前,中国也没有较大规模的硬科技投资机构,为什么是你成为第一个做这件事的人?决策性的时刻发生在什么时候?

米磊:《异类》那本书专门讲过,全球最富有的75个人,有五分之一出生在1830年到1840年的美国。

因为美国在1870年内战结束之后,用了30年的时间,GDP超过了英国,成为了全球老大。而1870年的时候,出生于1830年到1840年的人,就是卡耐基、洛克菲勒、摩根,这三个人年龄就相差了4、5岁,他们刚好在30岁出头的时候,赶上了巨大的机会。比尔盖茨和乔布斯都出生于1955年,他们都赶上了70年代的计算机革命。

一代人都有一代人的使命,在时机出现的时候,你的年龄得刚刚好。

反观中国,2008年金融危机就是一个信号,那个信号引发了我的思考,那一年我快30,在中科院工作,一直在做科技成果产业化,金融危机让我看到科技创新助力产业升级的重大需求。

2012年则是一个很关键的节点,中国GDP增速开始低于8%,中国的工业增加值从那一年开始下降,中国的制造业出现了问题,人口红利在2012年左右就结束了,这也意味着到了做科技创新的时候了。

至于为什么是我们团队?因为中科院是中国科技的国家队,资源和人才聚集在这里,把中科院的科技成果转化做好,中国的科技成果转化就做好一半了。

在焦虑时代,打造家一样的产品

极客公园:你们投后的人数大概是投资经理的2倍,对投后的重视是出于什么原因?

米磊:这个跟我们的业务特点相关,我们投的是科学家创业,他一开始连注册公司、财务什么的都不熟悉,所以说,我们的投后从一开始就必然很重,这也是业务的需要。

极客公园:你觉得投资机构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

米磊:投资机构最核心的能力就是判断未来的能力。

投资人真正的风险,是系统性的风险。这个世界分为知识系统、经济系统和社会系统。比如这一次中概股的暴跌,它是系统性的风险,很多人都无法预料到,因为只站在经济系统的角度看问题。你算得再精确,也判断不了上一层系统的降维打击。把这三个系统都看清楚,你就知道了它们之间的关联和运作关系。

这三大系统是互相影响的,知识系统的进步会推动经济系统的发展,三大系统相互循环,相互影响。

极客公园:那么你10年前如何判断出,未来中国经济系统会下滑,需要知识系统的支撑?

米磊:其实当时已经有非常多的信号了,当然噪声也很多。当时互联网高速增长,大家觉得这是经济向好的表现,但这其实是噪声。

实际上,信号是整个制造业的利润越来越低,导致老板们炒房都比干工厂挣的钱多,这就是信号,人口红利在消失,过去基于人口红利的增长已经没有前途了。这个时候必须去做科技创新。

极客公园:低端制造业的利润越来越低,高端制造业例如海康威视的利润率是一年比一年好的?

米磊:十多年前我就讲,大家对制造业的关注度不够。2021年的时候,我关注到台积电2020年全年营收净利润率38.7%,这个净利润在《财富》世界500强排名上排全球第1。

后来我就提出以“硬科技+高端制造”的“彩虹曲线”模式,释放知识红利、脑力红利、创新红利,大幅提升我国制造业的附加价值。这和以往中低端制造业的“微笑曲线”是相反的,代表着制造业从低端走向高端的转型升级。

如果只看表面的结果,但忽视了本质。那么你所获得的一切只是因为你运气好,而不是本事强。网上有一句调侃的话:“靠运气挣来的钱,最后靠本事又赔回去了。”

极客公园:这个话伤害好大一批人。

米磊:是这样的。我做科技成果转化做了21年,我发现我们的芯片是进口的,机床是进口的,材料是进口的,这么多都依赖于国外。我们花了很大的代价买进来,给了别人很大的利润,自己组装的收入是很低的,中国挣的是血汗钱。但多数人只想着我怎么继续挣钱,而不是解决中国产业的根本问题。

2013年,中国芯片进口第一次超过石油之后,我们就开始投芯片,因为我们知道芯片会成为国家的战略资源,就像石油是国家的战略资源是一样的。

大家都认为投芯片不挣钱,我们也认为投芯片大概率短期挣不了大钱,风险很高,但是这个事情必须有人去做,既然没有人做,只能我们去做。我们三分之一多的弹药,都打在了这个赛道上。

极客公园:不赚钱还要去做,是出于社会责任感还是其他?

米磊:使命感吧,我是西工大毕业的,又在中科院上博士并工作。西工大的校训公诚勇毅,就是把天下为公放在第一位。在中科院这个体系里,大家都是在科技报国的氛围下熏陶出来的。这是一种简单、朴素的想法。

并不是说我们当时判断出了后来的中兴事件、华为事件,而是我们模模糊糊感觉,会有这么一天,很模糊。

因为一旦发生了重大的格局变化,国外把石油一断,中国连车都开不了,芯片是同样的道理,芯片一断,我们上网都上不了。

极客公园:你刚才也说了你们是一个市场化的组织,LP是追求回报的,纯粹靠使命做投资,怎么说服LP呢?

米磊:我是一个长跑型的选手,没有办法跟一个短跑型选手比较短期回报。

我们只看未来10年、20年什么是不变的,因为环境一变,前面的小逻辑全部作废。中国要走创新驱动发展和科技成果产业化是大势所趋。

找思想和理念能够同频共振的人。一开始支持我们更多的是一些地方政府、国家引导基金、中科院,当然也有一些社会资本,他们也愿意相信我们。

极客公园:你们募集第一支基金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

米磊:募资在早期特别难。那时让大家去投硬科技的天使轮,挑战很大。花了一年多时间,跟各种LP打交道。我们请大家来西安光机所参观,让他们看我们这些技术都是实实在在的。

极客公园:如何衡量一个硬科技投资人的好坏?

米磊:对技术和商业要有双重想象力,能够想到未来,看到未来。

极客公园:既具备技术背景,又懂商业,他为什么不直接去创业呢?

米磊:说实话,创业的难度还是高于做投资的,需要更加长期的准备和积累,所以比起创业,做硬科技投资的风险更小。

“创新往往来自于边缘”

极客公园:我们发现,北交所上市的很多“专精特新”都不在北上广,以后硬科技领域会不会成为由地方科研机构、政府主导的产业?

米磊:是的,很多硬科技公司都是由高校、科研院所孵化。有时候在二线城市,更适合做一些长周期的创新,在地理分布上会更均匀,不会像互联网行业都集中于北上广。

极客公园:大学里有相当多学术转化的项目,如何分辨什么时间点该选什么项目?太晚就投不进,太早投(项目)又容易死了。如何判断产业的拐点?

米磊:从实验室到工厂,是有一个技术成熟度的划分。在1~3级,技术基本上实现了关键功能验证,属于实验室阶段。7~9级产品则走向了定型,属于产业阶段。4~6级就属于科研成果转化阶段,也是我们投资的重点阶段。当一个产业上一代技术的性能面临瓶颈,产能过剩的时候,就到了产业的拐点。

极客公园:专精特新里有一个词叫“小巨人”,既然都加了一个“小”了,是不是说明其规模有天花板?这样的企业,投资回报是否不会太大?

米磊:所以,国家就通过允许这些专精特新企业上市,来提高他们的回报率,这是疏。而不让金融、房地产企业在科创板上市,治理资本无序扩张,则是堵,这是一个边堵边疏的过程。

我不认同“竹林”理论,竹子是长得快,但长得快的代价就是竹子是空心的,好木材通常都是需要生长100年左右的。

专精特新、硬科技都是长得慢的。一个好的生态,要有大树、有小草,生态才能健康。如果光有华为这样的公司,没有这些专精特新的企业,华为也生存不下去,所以说,为什么要扶持专精特新——这些小企业的土壤,才是大企业能长得够高的基础。

极客公园:大的美元基金进入硬科技投资领域,你有没有感受到潜在威胁呢?

米磊:大家都投硬科技,对发展硬科技是好事。当然,资本涌入带来的估值上涨,也会让我紧张,不过这事儿我很快就看明白了,大家越抢的,越不是我想要的,我们一直都坚持投资“市场非共识”,过热之后我们就转去投别的前沿技术了。

极客公园:据我们了解,芯片赛道现在非常贵,而真正有流片经验的团队很少,好团队的天使轮就已经值几亿美金了,但还有很多小基金声称自己要投芯片?现在还会投芯片吗,还能投得进吗?

米磊:我们早期投芯片的时候,有的时候只有几千万的估值。现在我们也在坚持投资芯片,投更前沿和市场非共识,尤其是光芯片领域,也能投进比较好的项目,一般不会重点考虑估值特别高的赛道。

极客公园:之前提到美元基金体量很大,他们横扫一片的话,你们可选择的标的也没剩下多少了吧?

米磊:不,当你认为有钱就能搞定一切的时候,其实你的钱的效率已经非常低了。

极客公园:六七十亿(人民币)的规模在某些高层次的硬科技领域(比如社保基金投的芯片)看,还是比较小的;现在项目也越来越贵,你们还能投进最一流的项目吗?

米磊:投资一流项目主要还是要“投早、投小、投硬”,越往后期压力越大,一般早期项目都还好。我们和科研院所及高校沟通比较多,往往在项目很早期的时候就可以关注到,加上也有专业的行研团队,会争取比别人投得更早、更准。

极客公园:当下其实对你们很关键。前些年你们有没有布局一些比较好的项目或赛道?哪些你判断近几年可能会进入收获期?能不能有一些具体案例举例?

米磊:我们2014年开始投资芯片,投光子,2015年以来投商业航天,2017年开始投新能源,这些都是我们布局比较早的赛道,也都发展的很不错。

比如天使轮投资的光电芯片项目奇芯光电,在光电芯片领域发展很好,估值一路走高,账面回报倍数超过200倍。又比如新能源领域的中储国能,是我们从零开始扶持的,每一轮都参与了,近两年实现业务的快速增长,是我们科技成果产业化的明星项目。

极客公园:大机构有条件非常猛地砸资源,比如高薪挖来行业里最好的人才,在人才方面,你们会如何与之抗衡?

米磊:挖人才确实能够很快,但是实际上,任何一个机构要产生颠覆式的创新,都要考量资源的配置,有一个好的组织和流程。

当年柯达明明做出数码相机,却还是放过了这个机会,是因为在柯达做到高层的人,掌握资源的人,全部是当年做胶卷的人,他们按照胶卷那一套流程,制定了公司的运作流程,同时掌控了公司的资源投放,必然不会支持数码相机。

这就是人性和本质,创新往往来自于边缘,不是说大机构就一定能成功。

极客公园:所以中科创星应该不会想要成为一个大基金吧?

米磊:我觉得不需要去考虑这个问题。我们追求的是,真正投出了改变世界发展格局的项目。在历史上你记不住几个大机构,你只记得谁投了瓦特,谁投了爱迪生,我们的追求是投出改变世界的项目。

极客公园:瓦伦丁投了苹果,摩根投了爱迪生,您现在有投到这种有潜力的项目吗?

米磊:这个现在还不能验证。现在只能说我们希望投到这种真正推动科技革命的技术。我们讲科技革命分为物质、能量、信息、空间、生命,我们会在这五大领域去布局,在这里面寻找颠覆性的技术。

极客公园:不同机构各自有自己能挣的钱,是吗?

米磊:我再讲一个例子。世界上的树按照树叶的生长,主要可以分为阔叶林和针叶林。从新生代的第三纪开始,针叶林就开始和阔叶林争夺阳光、土壤、水分等资源。

阔叶林的策略是长得越高,树叶越大,接受的阳光就越多,就可以成长得很快速,就像现在的大机构——而大树遮蔽了小树、小草,它们就没有阳光了,可它们又要活下去。

针叶林的策略是退居到山上,石头缝里,比如岩石上的迎客松,就是在非常艰难的环境生存,土壤稀少,阳光也不多,它们的果实一般是坚果,种子会滚落到阔叶林的地底下。当阔叶林不停地生长、不停地扩张,扩张到一定程度,热带雨林就特别密,密到一定程度就必然要发生火灾,就像人类社会的金融危机。

火灾之后,阔叶林被烧完了,火把坚果的壳烤开后,针叶林的种子就胜出了,针叶林成为森林中的后来居上者,真正最后获得胜出的赢家,反倒是一开始选择了最难的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极客公园(ID:geekpark),作者:赵维鹏、卫诗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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