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安:做企业要像二郎神一样,有三只眼睛

2024-07-01 07:04:29 - 媒体滚动

从2008年至今,杨国安担任腾讯集团高级管理顾问这个腾讯高管“教练”角色已经长达15年,更早一些的时候,他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担任管理学教授。横跨企业界与学术界的双重身份,让他习惯用追问本质的眼光去打量这个时代的产业变革和社会动向。

这几年,面对着种种不确定性,企业家该怎么看、怎么办、怎么克服内心的迷茫与焦虑,成了杨国安关注的重点之一,他找到的答案是“以长期的确定性倒推今天的不确定性”。

他针对宏观经济的发展趋势作出了一个关乎本质的判断——数实融合:无论怎样,科技终究是要向前发展的,那么,以数智科技融入、赋能实体经济的数实融合就是企业、企业家必须关注的发展重点。

由此,他将自己的思考凝结成一个模型,命名为“杨五环2.0”:数实科技、产业重构、战略布局、组织升级、变革领导力等五大环节环环相扣,称得上是每一家企业都值得参考的数字化转型路线图。

杨国安:做企业要像二郎神一样,有三只眼睛

“杨五环2.0”框架

这个路线图究竟意味着什么?“杨五环2.0”之前的1.0版本又是怎样的?

为了传递一位产业前沿观察者的指向,正和岛对杨国安发起专访,听他深入浅出地分享关于科技、产业、战略、组织、领导力等方面的观点和想法。

杨国安:做企业要像二郎神一样,有三只眼睛

杨国安

杨国安:做企业要像二郎神一样,有三只眼睛

从美的转型成功的秘密说起

问:今年以来新质生产力成为产业界瞩目的词汇,您在新书《数实融合》里也提到“中国企业家除了锚定科技进步的趋势,还要关注政府规划的指引”,拥抱数字科技变革可以说是企业界共识,不过,有不少传统企业,它们或者没有太强的数字科技研发基因,或者营收规模、发展阶段等还不足以支持大规模独立研发,您对这些企业有什么建议?

杨国安:面对数字化浪潮,我认为这些传统企业首先要去了解,要结合自身产业或自身战略去思考,不要焦虑,也不要抗拒,更不要盲目跟风、为数字化而数字化。

企业的数字化不是1和0、有和没有的问题,它是一个不断做深、做广的过程。

对于一些传统企业来说,在没有数字化基础的时候,数字科技在它整个价值链的各个部分,比如制造端、销售端、服务端等,都有很多应用的可能性。比如一家奶茶企业,可以将手机点单作为切入点,觉得效果不错的话,慢慢地再尝试用机器人做茶。

企业开始数字化转型,首先一定要想清楚Why,为什么要做数字化转型?是不是因为某些环节很低效?比如服装企业如果对下季度销量预测不准确,服装卖不完,就会因库存积压而引发亏损。

企业一定要想清楚数字化转型和企业战略有什么关系。一般来说,企业做数字化转型,是要让它在行业里成功的关键因素变得更快、更好、更强。

其次要问What,从哪个方面切入数字化转型?它可以是一个明显的业务痛点、业务刚需,最好是改造后见效快的。比如推行手机点单,客户不用排队,销售量也多了,客户喜欢,企业运作也高效。

值得注意的是,在What里要做到两点结合,一点是解决问题流程的重构,一点是科技赋能。进行数字化转型就是用新的科技来构造新的业务流程。

最后还要问How,怎么确保方案真正有效推行?很多企业搞了一堆高大上的数字化系统,实际操作的人却觉得是添麻烦,还按老办法做事,这就成了“两张皮”:上面下达指令,下面不落地、不执行。所以在How上,有两点很关键:

一点是推动数字科技重构业务流程的团队要由“桥梁型人才”组成,他们可以是很懂业务的科技人员,也可以是很懂科技的业务人员,单懂一面是不行的;

另一点是要培训好前线的员工,特别是销售员工,解决他们能不能做、会不会做、尤其是愿不愿意做的问题——这往往跟激励、佣金有关。

总而言之,推进Why、What、How的核心是变革领导力。

领导者要能够洞察趋势,也要能够抓住业务痛点,更要有勇气、有决心——数字化转型是要投入资源、钱和人力的,特别是数字科技重构业务流程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比如一个大区的渠道能力很强,而数字科技的应用可能增强品牌的主导能力,大区往往就不太喜欢、甚至会抗拒,这时领导者就要亮出自己的决心。

需要强调的是,坚持也很重要,拥抱数字科技不是一下子就有成果的。

美的集团董事长方洪波2012年就看清了大趋势:中国的劳动力红利开始消退,东南亚很多地方人力更便宜;市场红利也稀薄了,空调、冰箱等大件电器几乎家家都有。

于是他基于这些趋势提出三大战略纲领:一是产品领先,让产品更智能,联动更多硬件、内容和服务;二是效率驱动,少用人工劳动、让更多的机器人去干活,提升自动化水平;三就是全球经营。

方洪波想清楚了,也的的确确去做了。他判断出了数字科技在哪些方面应用,减少了人力、土地等劳动密集型生产方式上的投入,增加了很多研发人员,也投入了很多钱,推动了管理流程、业务流程的数字化以及产品的智能化。

但是,开始转型时候,业绩并不理想,美的集团2013年上市后股价开始大跌,一连跌了半年。

方洪波很难受,但他坚持公司的战略方向是对的。他只能忍住四个不理解:忍得住媒体的不理解、忍得住员工的不理解、忍得住当地政府的不理解以及社会大众与股民的不理解。

他几乎撑到耗尽最后一口气,最后终于转型成功了。2012年到2022年,美的集团营收增长3倍、净利润增长9倍。

这就是一种坚持。

问:的确,坚持很重要。一些科技企业对数字科技乃至基础科技的研究往往也有热情,但一旦研究受挫或者企业发展进入低潮,可能就缩减投入或者改变战略方向。

对于企业在研究与应用之间保持良性互动的节奏,您有哪些建言?

杨国安:我觉得科技发展是分成两波的:

杨国安:做企业要像二郎神一样,有三只眼睛

科技创新&产业创新关系图

一波叫科技创新,比如现在的AI浪潮里,有OpenAI、谷歌、中国“AI四小龙”等很多企业,技术创新、能力迭代的速度很快,大家都很兴奋。

但是,科技创新之后的另一波也很重要,叫产业创新,关键要看科技能不能为产业所用,如果不能的话,就是一场空转。我们经常看到,在科技创新的风口上,很多初创公司会拿到很多投资,大厂也会大力投入,但之后发现赚不到钱,市场热度就下来了。

人们往往会高估科技的短期收益,却低估其长期影响。长期影响什么时候会降临?要等到科技创新形成产业、普罗大众形成需求之后。美的集团就是一个等到了长期影响降临的例子。

进一步来说,很多科技大厂有一个优势——自身有很多应用场景,能够将科技创新的结果快速赋能自身业务,从而提升效率或者进行商业变现。

初创企业则会面临另一种挑战:早期融资、VC买单,烧钱、烧钱、不断地烧钱同时寻求变现,一旦节奏把握不好、青黄不接、钱全烧光,就很容易倒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中间的“死亡谷”里,特别是遇到投资寒冬、投资者缺少信心,更容易出问题。

总的来说,在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之间,企业要把握好节奏感。科技是不断迭代、更新的,只有明白这是一场长跑,步子才会稳。

杨国安:做企业要像二郎神一样,有三只眼睛

技术重构产业,难在哪里?怎么破局?

问:数字科技重构业务流程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遭遇一些阻力。这让我想起这些年在网络上几乎成为显学的《三体》,原作中有一句话,“在中国,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砰然坠地,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

您怎么看这句话?与这种悲观的视角有些矛盾的是,当前中国各界对科技创新往往是大力鼓励的。

杨国安:还是看这张图,我认为科技创新这一波的速度会很快,产业创新这一波往往来得慢一些。为什么呢?

杨国安:做企业要像二郎神一样,有三只眼睛

科技创新&产业创新关系图

第一,科技创新有了成果,还要看企业运用不运用,有没有人买单。企业家、高管要么对新的科技盲目跟随,要么可能不懂,弄懂它也需要一个过程。

第二,产业生态也很重要。一项新兴科技不是一家公司拿出一个好的产品就能推广、普及的,而是要有生态的配套。

举一个智慧农田的例子,就是用数字科技建构一个与现实一样的虚拟农田。以前农民要到田里去看、去摸、去感受,智慧农田则是用无人机、传感器去观测农田面积、温度、土壤、作物生长等,用数字的世界来模拟真实的世界。

数据采集之后还可以用算法来判断,比如判断作物生长是否健康,是不是天太热、虫太多。

接着还要决策,以前是农民自己决策,在智慧农田中则是通过算法、人工智能辅助决策,决策之后就开始耕作,天上的无人机、地上的机器人精准施肥、精准浇灌。

将数字世界与真实世界相融,让真实世界更美好,这就是数实融合。

这听起来挺美好,但有几点非常重要且困难:一是智慧农田这一系列的生态配套设备能不能规模化应用、价格够不够亲民;

二是要有新型农民参与,他们要了解科技、会操作数字设备,不是靠经验种地的传统农民;

三是不同农作物生长的算法能不能积累足够的数据、作出正确的判断,现在的算法“还是一个宝宝”,没有老农一样的智慧,需要不断训练;

四是政策、制度也要支持,旧生态、旧业务都有相关法规作为配套,但法规往往是滞后的,新生态、新技术一旦碰到一些路不能走就很麻烦。

所以,对很多产业创新来说,现实中的阻力往往很多。企业除了要搞好技术和产品,也要注意推广应用,新的产业生态需要一些配套、一些时间才能做起来。

问:智慧农田这类项目的未来进展如何,可能就像您在《数实融合》中提到的一句话,“科技改造产业链的时候,有时候会看技术本身的成熟度会有多高。”

对照来看,多年前的摩托罗拉铱星计划和如今SpaceX的星链计划,由于所处阶段不同、技术成熟度不同,所取得的商业结果完全不同。对于企业来说,该怎么判断一项技术是否到了值得大力探索或者投入商用的节点?

杨国安:SpaceX是技术驱动型企业,这一类企业的创始人的共同点是相信科技,认为科技可以改变世界。

上世纪90年代,对于互联网究竟是什么的问题,大家还看得不太清楚,但很多互联网创业者就是相信这项技术可以改变世界,先有了这个信念,再去寻找应用场景。

技术总是要不断寻找应用场景的,在大方向确定的前提下,去不断迭代、不断探索,至于最终的产品演化成什么样子,这是不一定的。

拿移动设备来说,一开始有Newton,后来有Palm,之后还有BlackBerry,最后才是苹果公司的iPhone面世。这就是一个迭代、探索的过程,没有谁能一开始就做出最好的产品,靠谱、不靠谱的方案都是不断验证出来的。

我经常说,科技会改变世界,这个梦想要大一些,但探索的步子可以小一点,不要一来就大手笔投入,可以让小团队尝试,发现方向不对就停掉,一条路走不通再走别的路,让失败的经验变成成功的前奏。

在一些科技驱动的公司,失败的团队未必受罚,反而也能拿到很高的绩效,只要失败得有说服力、能搞清楚为什么“此路不通”,这也是给公司节省未来失败成本、积累经验。

杨国安:做企业要像二郎神一样,有三只眼睛

要有星辰大海的愿景,

也要有“二郎神的三只眼睛”

问:您在《数实融合》中特别将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物联网等技术称作数智科技或数实科技,与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数字科技区别开来。

这让我想起刘慈欣2018年在美国获得阿瑟·克拉克基金会颁发的“想象力服务社会”奖时的一句话,“我们说好的星辰大海,你却给了我Facebook”,其中有一种淡淡的落寞。

我们是否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认为,过去数字科技的发力重点在线上空间,而数智科技、数实科技将数字世界与真实世界相融、进而改造真实世界,这样更能开拓人类探索自然的道路?

杨国安:我觉得数实科技更有机会带来一个人类走向星辰大海的远景,它是比较有颠覆性的。

举个例子,未来的能源行业可能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传统的能源行业痛点太明显了,比如火力发电排放的二氧化碳可能造成气候变暖,石油等能源往往引来地缘政治争端,而且化石能源总量是有限的。

相比之下,风、光、水提供的新能源,安全、普惠、取之不尽。但是走新能源的道路也会有难点,比如它供应不持续、不稳定,今天晴、明天阴,今天有风、明天没有,我们能今天用电、明天不用吗?比如它供需时间不匹配,白天有光可以发电,晚上怎么用电?再比如,西北戈壁适合大面积光伏发电,但用电大户更多在东部沿海。

面对这种局面,一个解决方法就是在能源网之外构建一个数字网,从而解决两个问题:

一是发电端的稳定性与效率问题。比如通过算法来预测天气,明天天气可能造成发电量降低,就用混合发电等措施来弥补;再比如通过算法调整太阳能光伏板的方向,跟着阳光走,发电效率更高。

二是供需平衡的问题。哪里需要储能、什么时候放电来储能、什么时候将储能释放出去,都可以通过算法来解决。

总的来说,数实融合是让数智科技深度地与实体经济融合,能够做出更大的创新。从前数字科技是通过在线化、数字化、智能化赋能企业,把某些东西做得更好,到了数实融合的阶段,数智科技将深入到经济的全链条运行当中。

问:您在前面提到产业生态的重要性,但很多时候,一家巨头、几家领先企业也无力改变整个产业生态,特别是数实融合这样宏大的愿景,可能更需要来自更高层面的布局,比如政府的政策与统筹。

杨国安:作为一个科技创新的推动者,我有一个比喻,“要像二郎神一样有三只眼睛”:一只眼睛盯着科技,观察它涌现的动态、未来的趋势;一只眼睛盯着产业,看看产业的痛点在哪里,哪个产业能够应用科技创新成果;第三只眼睛盯着政府和政策,顺势而为。

大企业病、35岁职场危机……

大厂们怎么了?

问:数实融合的硬仗离不开高效的企业组织,但国内很多老牌科技企业的组织问题越来越成为一个大问题,不时有组织架构臃肿、官僚气息浓厚引发的行业新闻传出,甚至酿成公众话题。您对大型科技企业保持组织活力有哪些建议?

杨国安:大企业、小企业在组织问题上各有利弊。

小企业的好处是动作敏捷、擅长迭代,很多初创企业掌握一项技术、推出一个产品,拿了投资,努力去打拼,团队往往比较有活力。但缺少资源、缺钱、人才密度不够等问题,在小企业很常见。

大企业自然也有大企业病,比如层级多、反应慢,跨部门协作困难,战略偏向保守,职业经理人缺乏创业精神等。

但大企业也有自己的长处,最大的长处就是规模优势:第一,有钱、有资源,不少数智科技都很烧钱;第二,有数据,大企业业务规模大、种类多,天然容易积累数据;第三,有人才,大企业招聘的人才相对优秀一些,更容易实现技术创新。

所以理想的状态是,大企业既要发挥规模优势,也要让团队像小企业一样敏捷、有活力,眼睛看着行业和市场,不要整天盯着审批流程和向上管理。

我接触了很多企业,总结了几个保持企业活力的思路:

一是企业可以打造一个个任务导向的、闭环的、高度授权的团队。

要淡化部门墙,完成一项任务需要哪些支持,就让相关部分纳入闭环中,减少跨部门沟通成本;要厘清战场,给一个跨职能的闭环团队指明任务,让它的权、责、利结合起来,高度授权、明确责任、利益分配也要跟上。

二是企业领军人物的决策非常重要。

领军人物指的方向错了,团队做得再好也没用。领军人物一定要自我驱动、快速学习、不断迭代,没有哪项业务、产品一诞生就是完美的,领军人物要和业务、产品一起迭代。

三是可以让一些平台、资源在内部甚至外部共享起来。比如数据共享、算力和算法共享、技术开源等,这是理想的状态。

问:除了宏观上的企业组织问题,也想请教一下微观上的员工关系问题,尽管有些老生常谈。

最近几年很多科技大厂里35岁以上人员的职场危机频频引发热议,但情况一直没有明显改观。所谓“无恒产者无恒心”,企业用人一味追求年轻化是否也是一把双刃剑?数实融合的产业趋势会不会给这种情况带来一些改变?

杨国安:第一、企业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年龄,应该是员工的绩效、能力、是否愿意打拼、能不能不断学习、有没有成长性思维,这些才是最关键的。

员工都是年轻人,不会干活、做不出业绩,年轻有什么用?有些老员工,在岗位上待久了,懈怠了,没有什么新想法,也是很大的问题。所以年龄不应该成为企业用人的硬性条件,它只是一个参考因素。

第二、员工年龄问题有时跟所在产业也有关系。在很多长周期的产业里,年龄、阅历、经验是很重要的,俗话说就是“见过世面”,能够在周期下行时挺过危机,在周期上行时加速发力。

这类产业里很多高管都有一定年纪,比如世界上有很多优秀的游戏工作室,创始人都在50岁以上,因为开发一个游戏需要5到7年的周期,有些年轻人的确有创意,但很多创意、很多玩法需要经历时间和周期才能验证。

再比如生命科学产业,从提出概念到开发成品药,是以10年为时间单位的,而且往往投入许多亿元才有一定的成功几率。在生命科学产业工作的人,如果不到40岁,往往对所在领域还不够了解。

相反,一些技术迭代很快的产业,或者用户以年轻人为主的产业,比如二次元、新消费等,可能年轻人更有优势,他们更懂潮流一些。

很多企业都希望员工队伍年轻化,但我认为年轻化的意义不单纯在于当下的年龄。

年轻人培养成才是需要时间的,培养年轻人的方法就是给他们足够广阔的战场和打场大仗的机会,让他们在闭环的团队里、在打仗中锻炼能力,用战绩证明自己,在小战场做得好,就派向更大的战场。

问:正和岛这两年发掘出了一些国内隐形冠军企业的案例,它们的年营收规模大则数百亿元,小则数亿元,但有着技术先进、行业领跑的共性,企业文化一般“不卷不狼性”,员工的年龄分布相对均衡,创造性、自驱力都比较显著,企业效益也比较可观。

对照来看,国内不少知名科技企业除了强调员工年轻化之外,还一直给外界留下推崇狼性管理思维、内卷竞争策略的印象,员工的工作、生活状态往往会引发舆论争议。

杨国安:技术密集型企业的发展靠的是人才密度,突破性构想往往要靠聪明人、顶级人才的创造,单纯靠堆人力是堆不出来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才是“人多好办事”。OpenAI搞出了ChatGPT,是十万人搞出来的吗?他们过去团队才100多人。

为什么技术密集型企业不需要那么内卷、不需要那么狼性呢?卷的本质是同质化竞争,同质化的企业竞争起来就杀价,杀价之后市场无利可图,企业之间互卷、员工也互卷。

技术密集型企业发展的关键则在于推出新的、独特的产品或服务,业务场景往往是定制化、差异化的,一旦拥有了差异化技术优势、差异化解决方案,企业的利润就高,员工的日子也比较好过,往往是客户主动来找。英伟达现在生意好不好?全世界企业排队找它买芯片。

很多隐形冠军企业别看规模小,年营收可能就几亿元,但经营的是产业链的细分领域,小而美、利润高。

相反,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模式往往喜欢将企业规模做大,结果就是彼此业务撞车,同质化竞争严重,产能过剩,价格战开打,可能卷死了别人,自己也卷得半死。

我觉得这种商业竞争模式是不可持续的。中国经济已经发展到了一定高度,劳动力成本在上升,企业应该积极寻找差异化发展道路,追求产品领先,数字科技可以帮助企业将产品、服务做得更好。

杨国安:做企业要像二郎神一样,有三只眼睛

面对不确定性的时代,说几句心里话

问:您在前面提到企业家拥抱数字科技要洞察趋势,有勇气、有决心,敢于坚持,变革领导力是非常重要的,同时您也在书中表示不宜“拍脑袋”决策,“拍脑袋”即使成功可能也只是“人工大数据”的结果或者运气好。

关于企业家如何做出正确决策,您可否分享一些自己的经验?

杨国安:我2004年到了上海,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书,2004年到2015年之间接触了很多企业家学员,我们之间交流的一个关键词就是“成长”。

那些年中国GDP年增长速度可以达到8%以上,大家只要胆子大,干什么都赚钱。好比股市大盘猛涨的时候,人人都是股神。

但最近几年我们遭遇了种种不确定性,比如新冠疫情、中美贸易争端、地缘政治摩擦、政策对产业的监管等,中国GDP增长进入新的预期,市场从增量竞争阶段进入存量竞争阶段了。

存量竞争中大家都盯着有限的几张饼,一定不能再“拍脑袋”干业务、靠胆子大到处投资,现在不是业务盘子大就能掩盖发展中出现的问题了。

所以对于企业家来讲,第一,要意识到时代已经变了,存量市场下决策要更加聚焦,新业务的延伸可以基于已有的强势业务,新客群的拓展可以基于已有的稳固客群,这样去创新,可能比较容易出成果。

第二,做企业还是要拥抱未来、寻求发展。

短期的各种不确定性是很难预测的,但长期来看会有一些确定性的趋势,比如碳中和、人口老龄化、新形势下的全球化等。

我们可以去思考三年、五年、十年后确定会成型的趋势,来倒推当下该做些什么,比如数实融合的趋势肯定会继续发展,政府也很支持,如果你不做,人家就去做了。

第三,一定要在创新中做好风险把控。

这个方面我更有三点建议:一是心态要开放。一些企业过度关注创新失败的成本,却忽略了不创新的代价,认为不创新就是安全的,其实不然。

二是要寻求高质量的创新。不能盲目创新、为创新而创新,好的创新是基于自己的业务场景、产品场景的;基于自己的强势业务去分阶段探索,风险会小一点。

三是要保持一定的现金流,留一部分给未来,不要Allin,确保企业运转安全。

问:这让我想起一篇小学课文《寒号鸟》,寒号鸟总是念叨“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做窝”,得过且过,最后还是冻死在冬天。

您刚才提到以长期的趋势倒推今天的不确定性,眼下确实很多人会因为种种不确定性感到迷茫、焦虑,您个人有哪些对抗焦虑的办法可以分享一下?

杨国安:第一,心态上,平静接受自己不能改变的事。这个世界有很多不能改变的事,非要去改,就是折腾。但是,也要勇敢地去改变一些能够改变的事情。最后,用脑子去分辨出这两类事情。

知道什么能够改变,就勇敢去做,不要待在舒适区、迟迟不做;不能改变的,也不用拼命折腾,毕竟,势比人强;最后,多思考是很关键的。

第二、具体方式上,多给自己做辅导。想一想最近困惑什么、焦虑什么、最坏的情况是怎样、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自我辅导完,很多问题就知道怎么解决了。

第三,运动对人是很有帮助的,我喜欢晚上走路,经常晚上走1万步,走完就回去洗澡、睡觉。我喜欢走路是因为它对场地要求很低,不需要去找游泳池,也不用换衣服。

最后,别把工作上的压力变成带给家人的压力。

杨国安:做企业要像二郎神一样,有三只眼睛

题外话:关于劳动者和每个人

问:今天基于“杨五环”2.0的科技、产业、战略、组织、领导力等几个方面请教了很多,还有一些关于劳动者的疑问。数智科技的发展会缩减很多产业对劳动力的需求数量,这是否会带来一些社会问题?

杨国安:科技进步会引发劳动力结构的改变。从前的几次工业革命,让很多劳动力脱离了农业,进入工厂、服务业。

至于数智科技、数实融合的发展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以智慧农田为例,现在它的从业者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没有多少人能够干、愿意干,所以很多时候数智科技领域还是缺人的。

另外,数智科技对产业的自动化、智能化改造确实会让很多人力释放出来,但他们一定会转移到其他有价值的领域,比如休闲、文旅、直播等。社会在进步,也一定会有很多新的工种、新的劳动力需求出现。

数实融合需要一个漫长的进程,而劳动者是很灵活的,能够慢慢去适应、调整。现在乡村的人到城里干活,一样要学新技能、适应新生活,所以这方面不用怕,除非一个人不学习、不动弹,只会、只肯干一行。我是不太担心数智科技进步突然造成一大批人失业的。

问:《道德经》中讲“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高度发达的数字科技让社会、生活越来越五光十色,让企业和产业变得更快、更强、更有效率,这些带来的一定是人的幸福吗?

我们已经看到很多外卖员、网约车司机困在算法里,科幻小说中提到的“高科技、低生活”的赛博朋克世界仿佛在一点点现形。想请您从“科技向善”的角度谈谈相关思考。

杨国安: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

我们中国目前大概有2亿人属于灵活就业,像送外卖、开网约车,都是互联网平台提供的、市场需要的工作机会,最近一些人失业之后去开网约车,至少眼下有了一份生计。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外卖员、网约车司机困在算法里,不停接单、被迫跑得很快,压力的确很大。所以,科技会带来好处,但弊端也需要管理,让科技的发展、企业的应用朝着建设一个更加人性化的社会前进。

很多事情都是慢慢走向完善,比如我国政府已经出台了《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推荐管理规定》,规定“应当保护劳动者取得劳动报酬、休息休假等合法权益,建立完善平台订单分配、报酬构成及支付、工作时间、奖惩等相关算法”。

所以,科技本身是中性的,有正面效应,当然要好好利用,出现了负面效应,政府也要进行监管规范。我们追求的是科技向善,不能因噎废食。

今日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