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有故宅 五步有名楼

2023-12-11 17:00:59 - 北京晚报

钟桂松

三步有故宅 五步有名楼

秋水山庄今景

三步有故宅 五步有名楼

马一浮在蒋庄

三步有故宅 五步有名楼

林风眠故居

杭州的名人故居多,有“三步有故宅,五步有名楼”之说。虽然这个说法有些夸张,但杭州的名人故居多,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这些名人故居大都成为明日黄花,留下的,只是故居里发生的故事。

杭州保存下来的名人故居,主要是大商人、大官员和文化大家的,地理位置优越,西湖近在咫尺。

不少杭州人都知道从新新饭店到宝石山东麓的“坚匏别墅”,百年前这里属于南浔刘家。南浔刘家的传奇式发展,堪称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初的一个神话。出生于1826年的刘镛年少即吃苦耐劳,在南浔的德昌丝行做学徒时,他潜心研究商业,深知只要有资金、只要和外国人打交道,做生意一定能赚钱。二十岁那年,刘镛开始和南浔的朋友合伙做丝生意,虽然一路磕磕绊绊,但多数情况下都能逢凶化吉,事业逐步走向正轨。1863年,正在浙江主政的左宗棠让刘镛到严州(今建德一带)振兴商业,清军和太平军刚在严州打过仗,城内一片萧条,刘镛没有做生意,而是把自己准备的做生意的钱拿去救济灾民,送衣送药一个多月,在严州留下乐善好施的美名。刘镛晚年除经营丝业,还涉足盐业,手握两千万两白银,成了一方巨贾。1888年,刘镛的儿子刘锦藻考中举人,六年后又考中进士,与南通的张謇同科,二人结成至交;从北京返回南浔的刘锦藻悟得父亲成功的真谛,生意同样做得风生水起。于是,刘家开始在杭州买地造屋,坚匏别墅就是刘锦藻的居所。一百多年过去,坚匏别墅已面目全非,昔日的辉煌、华丽不复,仅留下断壁残垣。地址还是这个地址,西湖还是这个西湖,可历史就是这般无情。

刘锦藻的弟弟刘梯青的别墅,是现在新新饭店西侧的“孤云草舍”。这座建筑既有西洋风格,又具中国气派,廊宽柱坚,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瞧,都精美绝伦;每层均建有走廊,随时能看到西湖的四时风景与孤山浮动的烟云。虽然别墅内的房间面积不大,但很高,没有压抑感,与孤云草舍这个诗意的名字暗自呼应。据说因为环境优雅、远离尘嚣,刘梯青的同乡朱家骅曾在孤云草舍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朱家骅早年留学德国,归国后任北京大学地质系教授兼德文组主任,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部长、交通部部长,1936年12月至1937年11月任浙江省政府主席,抗战时期一直在国民政府和国民党中央任要职,1949年去台湾,1963年于台北去世。在孤云草舍的日子,应是朱家骅一生中难得的美好时光,西湖的别样风景,带给他无限的惬意与享受。

西湖的断桥边有蒋经国的别墅。住在这样的地方,虽然出门就是西湖、断桥,但楼下的车龙马水有渎清神,并非理想的居所。好在蒋经国没有于此长住,清静与否,也就无关紧要了。因为是蒋经国的旧居,有关部门将这里保护起来,开辟为咖啡馆,游人可以到这里歇歇脚。在我看来,开门营业总比关门保护更有意义。

孤云草舍的隔壁为“秋水山庄”,这是著名报人史量才为他的妻子沈秋水建造的别墅,面朝西湖,风景极佳。1934年11月13日,史量才偕妻子从秋水山庄返回上海,在海宁地界遭国民党特务暗杀,从此,他与妻子天人永隔,秋水山庄再无欢声笑语。为史量才守灵时,沈秋水身着素服,抱琴而歌,歌罢,断弦弃琴……

后来,沈秋水将秋水山庄捐给慈善机构,现在这里是新新饭店的一部分。秋水山庄里发生的故事,既有缠绵的欢愉,也有刻骨的伤痛,徜徉其间,可以听到爱情的悲歌在西湖边低回长吟。

马一浮是一代国学大师,他的故居也在西湖边,只不过不在北山路,而在西湖西南角花港公园边的“蒋庄”。马一浮自幼聪颖过人,九岁能诵《文选》《楚辞》,传说当年郑墨田教马一浮读书,没过多久就要辞职,马一浮的父亲马廷培问他原因,是不是儿子不听话?郑墨田连忙否认。原来郑墨田“走马上任”之后,渐渐发现十多岁的马一浮不是他能教得了的——他知道的,马一浮都知道;他不知道的,马一浮也知道……1898年,绍兴举行“童试”,十六岁的马一浮夺得第一名,同场参加考试的还有周树人、周作人兄弟。当时,萧山的大企业家汤寿潜欣赏马一浮的才华,将女儿汤孝愍许配给他,二人成婚后汤孝愍因难产去世,马一浮悲痛莫名,终身未再娶。

马一浮曾留学美国、日本,精通英文、法文、日文、德文、西班牙文和拉丁文,据说他回国时带了德文版的《资本论》,是将马克思的《资本论》引入中国的第一人。1906年回国后,马一浮住在杭州的广化寺,他每天都到文澜阁读《四库全书》,风雨无阻,四季不停。民国初年,马一浮与李叔同相识并成为挚友,虽然李叔同学问渊博,无出其右,但他非常崇拜马一浮,认为马一浮是“生而知之”的人。他对学生丰子恺说:“马先生是生而知之的。假定有一个人,生出来就读书,而且每天读两本,而且读了就会背诵,读到马先生的年纪,所读的还不及马先生之多。”

除了去文澜阁,马一浮基本上闭门不出,亦鲜有学人来访;伴随时间推移,与他交往的学者也越来越少,惜时如金的马一浮不访问他人,“只闻来学,未闻往教”。一年,蒋介石偶然听闻马一浮在杭州,想去拜访,被马一浮婉拒,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新中国成立后,马一浮先生移居蒋庄,1957年5月,周恩来总理陪同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赴杭州访问,与外宾专程到蒋庄拜访马一浮。此前,陈毅也曾专程到蒋庄拜访,抵达时,马一浮正在午休,陪同的人想去通报,被陈毅阻止,他在蒋庄外等了一个多小时,待马一浮睡醒后才进屋。

孤山路上的“俞楼”,是经学大师俞曲园的旧居,俞楼是他晚年在杭州生活的居所。俞曲园名樾,字荫甫,浙江德清人,曲园是他的号,他在河南学政任上因出题不慎,遭人举报,当即被朝廷革职为民,就此返回江南,在苏州、杭州等地以讲学为生。他在杭州诂经精舍讲学的时间最久,长达三十一年,培养了大批学术精英,据《翰林院编修俞先生行状》:“两浙知名人士,承闻训迪,蔚为通才者,不可胜数。”国学大师章太炎就是俞曲园的门生,不少日本学者也慕名前来,在俞曲园的门下求学。后来,学生们集资为恩师建造俞楼,一时间传为佳话。

俞楼独立于孤山西麓,当年俞曲园的曾孙俞平伯在俞楼小住时,说它是“只为西湖盖的小屋”,可见它的小;但站在楼上,能听到船娘揽客的软语。1924年4月,居于俞楼的俞平伯见苏堤、白堤全是香客,他们穿着大致相同的服装,在楼前的孤山路匆匆走过,不禁忆及曾祖父的旧事。

如今,俞楼成为俞曲园纪念馆,陈列有俞曲园的生平事迹和学术成果。其实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俞楼破败不堪,无人居住,萧瑟荒凉,所幸赶上了尊重文化、传承文化的时代。因仕途波折转身学术,进而赢得世人敬仰、流芳百世的俞曲园故去已一百多年,他的旧居能成为纪念他的地方,恐怕是连俞曲园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西湖边的名人故居里还包括一些艺术家的故居,这些人都是中国艺术史上绕不开的大人物,西湖的山山水水,滋润着他们的艺术。

林风眠故居是林风眠亲自参与设计的一座小洋房,西式的建筑中融入了大量中式元素,院子里还种了不少梅花树、桂花树。天寒风凛,梅花含苞待放;秋高气爽,桂花馥郁芬芳。梅花树、桂花树随风摇曳,月影下一片婆娑,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林风眠的艺术想不精进也难。

1948年,黄宾虹到达杭州的栖霞岭,在这里度过了漫长人生中的最后七年。黄宾虹的居所不大,有平房四间、小楼一栋、院子一个、井一口;紧邻岳王庙、背靠栖霞岭,让这里多了几分浩气与温润,和他的艺术相契合,冷峻、茂朴、山高水长。如今,这里成为黄宾虹纪念室,为杭州的历史建筑增添了独特的艺术气息。

南山路上的潘天寿旧居,我曾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参观过,那是一座两层的小洋房。上世纪四十年代任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校长、上世纪五十年代任浙江美术学院院长时,潘天寿就住在校园里,生活和工作非常方便。

潘天寿的作品之所以苍古高华、沉雄奇险,与他的人生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潘天寿是李叔同的学生,深知世间苦难,一生宠辱不惊,他在艺术上特别认真,追求极致。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浙江电视台工作时,曾组织拍摄一部潘天寿的纪录片,我和编导决定不写解说词,只用画面和同期声来表达情感、述说往事;像潘天寿这样的艺术大师,无论用什么语言去赞扬都不过分,但终究无法达到准确的高度,与其不到位,不如留下空白,让观众自己去理解、去评价。这是一种尝试,最后的成片也证明了我们的决定是对的。在看片会上,潘天寿的学生为我们讲述了当年他随潘天寿去写生时发生的故事:上世纪六十年代,潘天寿带学生们到雁荡山写生,当学生们写生时,潘天寿也手痒痒了,想画画,可他发现自己没带铅笔,便向边上的学生借了半截铅笔。写生结束,所有人返回杭州,学生们照常上课,潘天寿则忙着处理学校的各项事务。突然有一天,那位借铅笔给潘天寿的学生接到通知,让他到潘天寿那里去一下,那位学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急急忙忙赶过去。潘天寿拿出在雁荡山借的半截铅笔,很郑重地还给那位学生,说这是当时向你借的,现在要还给你。此事过去几十年,那位学生回忆起来,仍激动不已,他认为潘天寿的行为影响了他一生!我也被潘天寿的认真深深触动。

大师就是大师,对细节的认真甚至苛求,恐怕也是成为大师的要素之一吧。

陶醉于西湖自然美景的同时,西湖边的人文美景也不容忽视,特别是这些名人故居,不仅回荡着历史的足音,也记录下岁月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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