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正宗的福州话”吗?

2024-07-11 22:45:17 - 福州晚报

关于谁的口音正宗这个问题,想必福州不同区县的人都会有不一样的答案。在方言调查中,我们往往会选择记录市区音作为某地音系的代表,但这绝不意味着这一地区的其他口音就是错误的。同时,语言在发展过程中也会产生变化,好比我们现在所使用的现代汉语与千年之前的古汉语已不可同日而语。这种受语言自身规律支配的变化,投影在方言上就有了新派与老派的分别。

首先,地理因素是影响语言发展变化的关键因素。闽侯西北部山区地势复杂,许多自然村因为受到山峰与溪流的阻隔,彼此之间交流甚少,有时同一个乡就存有几种不同的口音。比如廷坪乡既有与古田话相似的口音,也有与闽清话相似的口音。举两个声调层面的例子:从单字调看,廷坪乡廷坪村的口音与市区音的差别主要体现在阳平调、阳去调和阴入调上。廷坪村的阳平调是一个平调,如“茶”字在廷坪话中读作[tᴀ44],在市区音中读作[tᴀ51]。从连读调看,一些在市区音中分松紧韵的字在廷坪话中一律读紧韵,比如,“耳”字在廷坪话中读[ŋi],而市区音中“耳”字单独使用读[ŋei],处于连读上字时(如“耳坠”一词)读[ŋi]。

陈泽平先生在《福州方言研究》中记录过几种城乡异读,其中一例便是《戚林八音》中的部分“催”韵去声字[-ɔy](本韵[-øy]),郊区异读为[-uai],韵母音色更接近“歪”韵。比如,“坐”字在市区音中读作[sɔy],郊区音多读作[suai];“碎”字在市区音中读作[ʦhɔy],郊区音多读作[ʦhuai]。有趣的是,这样的异读其实不只在地理分布上有反映,市区一些年轻人也慢慢改用了郊区音的读法。这种空间分布与时间分布上的对应,在语言学中被称为“视时(apparenttime)”和“真时(realtime)”的对应。这是一种相对理想的假设,即口音的地理分布能够指示其历时演变的过程。所以,根据城乡异读,我们可以推测,上述这类字的市区音未来可能会大规模经历元音裂化以及主要元音的低化和前化,变[-ɔy]为[-uai]。除了受语音自身的演变规律支配外,这一变化还可能与普通话对福州话的影响有关,真正的语言变异规律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复杂得多。

当然,各地口音的差别不只体现在语音上,在词汇层面也有所反映。在一次田野调查中,我偶然注意到“蜻蜓”一词在闽侯境内有几种不同的读法。第一种读法[ciŋ55ŋᴀ55]主要流行于闽侯西部山区,如廷坪乡、洋里乡等,当地人说在他们的口音中“蜻蜓”与“亲家”谐音。第二种读法主要见于甘蔗、荆溪一带,当地人管蜻蜓叫[ciɑŋ51ŋᴀ211]。另外两种读法[ciɑŋ55ŋai55]和[mᴀ55u51]在多数平原区乡镇都通行,也散见于山区乡镇,分别用于指称体形丰腴的蜻蜓和体形小巧的豆娘。岩田礼先生曾对“蜻蜓”义词形有过深入研究。而上述几种叫法恰巧都可归入岩田教授所总结的“南方系”表达之下(写作“亲家”“蜻家”“蚂蚨”)。可见,几种说法无所谓对错。放眼大江南北,也正是多样的口音和词形成就了异彩纷呈的现代汉语方言宝库。

从前我也对自己的家乡话知之甚少,天真地以为自己说的话就是“福州话”。虽然这个认知不能算错,但从语言学的角度审视毕竟不够严谨。有一回方言调查课,老师把我作业中每一处带“福州话”的字眼都圈了出来,逐个改成了“闽侯话”,并告诫我要留心口音的分别,大到县域之间,小到村落之间,甚至代际之间。是老师的耳提面命真正将我领进了语言研究的大门,放下成见,珍视语言中每一点微小的差别,要相信,其中自有乾坤。

(文中记音使用国际音标,涉及声调时采用五度标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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