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故乡人“一生中最经典的时刻”

2023-08-11 06:00:43 - 北京日报

阿唐

捕捉故乡人“一生中最经典的时刻”

《驻马店伤心故事集》郑在欢著上海文艺出版社

郑在欢的《驻马店伤心故事集》用幽默的笔法讲述了一个个故乡的故事。

按照故事而非小说的方式创作

以故乡为原型,为乡亲们立传,这最先让我想起奈保尔的《米格尔街》。不同在于,驻马店的故事里,郑在欢始终在场。

用他自己的话说,“当初讲故事的人变成故事里的人”。这一方面是指,给他讲故事的乡亲都被他写进了故事;另一方面,我们不能忽视,郑在欢自己化身为叙事者,始终参与着每一个故事的形成和发展。尤其是《Cult家族》系列,虽然每篇各有主人公,但他们都与“我”息息相关,都离不开“我”的视角。我们阅读这些故事的时候,也难以忽视那个生下来就失去母亲、在成长中不断遭受继母凌辱和外婆虐待的孩子。

郑在欢或“我”不只是故事的经历者,也是故事的参与者,何况书中很多故事至今也未结束,故事里的很多人至今仍在驻马店生活。这本书之所以令人唏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作者无时无刻都渴望逃离,又不得不与故乡纠缠一起。父亲、继母、表哥、外公、外婆等人构成的蛛网,让他一生都无法彻底摆脱,因此,他仍时不时出现在故乡的牌局里。当我们看到傻子、泼妇、小偷等人在今日的模样,就更忍不住因其“变与不变”而感叹人世沧桑。因此,与其说郑在欢把故乡的事拿来写作,不如说他通过回忆重塑了故乡,在其中找寻今日与往昔的连接,并试图与曾经的自己和解。

郑在欢说自己是按照故事而非小说的方式来创作这本书的。的确,阅读这本书,就像听一个不那么熟的朋友讲述家乡的故事。没有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也没有宏大的场面铺排,看不到草蛇灰线,也看不到隐喻和象征,我们听到的就是故事本身。在本书的两个系列中,《病人列传》呈现了人们的执念,《Cult家族》则构成了一个暴力成性的疯狂家族网络。

一辈子逆来顺受的奶奶,却对小动物冷酷无情。在她眼里,养动物就是为了给人吃,为了不让动物逃走,打死它也不可惜。然而,成天打她的儿媳花要逃走时,她却抱住花的腿,任其拳打脚踢,因为儿子不能没有女人。

喜欢算命的外公难以摆平家里的阻碍,明知送“我”回家后“我”会受尽虐待,却仍无法把“我”留在身边,这让我怀恨在心;而“我”的偷东西为生的三舅,却在“我”被外公送回家的那晚,将“我”带回自己家,为“我”泡了一碗泡面。

……

书中的人物,不论好坏,都有动人的一面,用作者的话说,是其“一生中最经典的时刻”。这些时刻“或是一件趣事,或是一件坏事,或者仅仅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一个没有太多意义却十分美好的场景”。正是这些场景,让人活了起来。那些时刻之所以动人,是因为它绽放出人对美好的向往。

故乡人对生活的向往

所有改良措施似乎都基于刻板符号:农民是朴实的、老人是软弱的、孩子是纯洁的、妇女是贤惠的……然而,郑在欢让我们看到,这些由新闻、照片、短视频塑造的形象与真实相差万里。我们忘记了,这些游离于主流生活之外的人与我们一样,也在挣钱、养家,也在为了更好的生活拼搏奋斗。

菊花一生捍卫自己的处女之身,誓死保卫家门口的枣树,不惜为此与人拼命。住在山另一边的山林誓死保卫另一棵枣树。他死后,马宏告诉“我”,山林不喜欢枣树,他喜欢菊花。这一句让山林和菊花的执念变得动人,让他俩由病人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

大欢和女欢联手打败二龙,大欢称霸学校,女欢却因父亲外出务工而转学了。初中后,大欢得了脑膜炎,不能过度用脑,别人把他看作傻子,他却仍用功读书,因为他爸说,考上大学就让他娶女欢。这坐实了他令人感动的“傻”——那时候,女欢已在广州傍上大款了。

表哥磊磊小时候脑子摔坏了,辍学到其他城市打工。在那个城市的夜市里,他认识每个摊主,与他们热情打招呼,没人再叫他“傻磊”。后来,表哥手机丢了,电话打给捡电话的女孩,两人竟一来一往谈起恋爱,婚后生了个健康的儿子。“我”和表哥一样,都在逃离故乡后开启了新的人生。

“我”小时候和伙伴抢劫了高飞的小卖部。多年以后回到故乡,高飞小卖部冷冷清清。但他自豪的是,孩子们早已习惯把“找高飞”当成买东西的代名词。高飞对“我”说,“忘了谁也忘不了你”。“我”以为他知道“我”参与深夜抢劫的事,高飞却说,“我认识大王庄的每一个孩子”。这种熟人网络带来的安全感,正是在外地飘零的“我”所缺失的。另一方面,高飞的回答让“我”的内疚难以释怀。

吵架女一辈子精力都用在吵架上,每天劈头盖脸骂丈夫,对孩子不管不问。但每年捕鱼那天,她却变成贤内助,乐和地在丈夫旁边帮忙,把做好的鱼分给邻居们吃。军舰因吵嘴打死一个女司机,在家中被捕押进警车时,他突然挺起胸膛,回头对儿子大声喊道:“不要让人欺负你,谁打跟谁斗!谁敢动你一根指头,告诉他,你爹我是杀人犯”——他一辈子被人打,却希望儿子活得有尊严。(作者为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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