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大赛（第19季）丨唐家玲：我的亮娃兄弟
我的亮娃兄弟
文/唐家玲
姑妈家有个少年和我年龄相仿，叫亮娃，我们相互知道，却很少在一起玩耍过。住在城里的我，特别向往他家的小山村。从前我和父亲坐车来到姑妈家，姑妈立马磨豆花煮饭，父亲在姑妈厨房拉家常，我在院子里观看一群鸡。这时，一个赤足少年赶着羊进到院坝。
少年脸蛋红润，头发黝黑，眼睛黑亮，穿着蓝短褂，见院坝中陌生的我犯迷惑。姑妈出来洗菜，见我二人相觑无语，上去抓起少年的手冲我说：“佳佳，他就是亮娃，你表弟！”姑妈拨拉着少年脑袋说：“快谢谢佳佳表姐！”
姑妈忙着烧饭去了，院里只剩我们俩，少年拿起一颗糖深深闻了闻，揣进衣兜说：“山里有比糖更好吃的东西，走，我带你去。”
少年带我绕过屋后山坡，来到一笼长满红色小果子的植物前说：“这是刺泡儿，比糖好吃。”他麻利地将手伸进长满小刺的灌木笼摘了一颗给我：“你先尝尝。”我接过来端详，果子红得透亮。我丢进嘴里轻轻一咬，酸酸甜甜的汁水溅了一嘴，太好吃了！
肚子已经吃饱了，我们回到院子，表弟从屋檐下取出一个竹蜻蜓递给我说：“看我做的蜻蜓，它会飞上天。你玩过吗？”我摇着头，端详着竹蜻蜓，不解地问：“没有风，它会飞吗？”
“当然，只要一双手，它就会飞。”表弟用两只手掌夹住竹翼下的竹棍，用力一搓，一放手，蜻蜓就高高地飞了起来。“我也要玩，快教我！”我要求着，表弟向我讲解了玩耍诀窍，很快，竹蜻蜓从我手中飞起来了。
吃过午饭，父亲回去了，我留下和表弟在一起玩了一周，每天他都带着我去捉泥鳅、网鱼虾、钻山洞、骑老牛，山上山下不时响起我们的笑声。
要开学了，爸爸接我来了，我依依不舍地告别表弟回家了。
初中毕业时听大人说，亮娃成绩平平，没考上高中，大家劝他复读。我姑父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考大学，因为家里需要他来撑门面。表弟没有同意，把姑父气得大病一场。我也写信劝过他，一定要念高中考大学，文凭非常重要。但他回了一封信给我：表姐，谢谢你的好意！文凭固然重要，但本事更重要，我要去南方学本事，有了本事就能走遍天下。
表弟到南方打工去了，我也忙着读书考学工作，几乎再没有机会碰到表弟。
一晃多年过去了，我在老家六楼的商品房已经老化，阳台上一根柱子裂了缝，其上的横梁移了位，上方的遮雨玻璃快要掉下来。我找了几个维修人员来看过，他们提出的维修方案令我不满意。哎，上哪找专业人员呢？
一天，我向碰到的亲戚提起了这事，亲戚说找亮娃噻，亮娃打工回城里开了一家房屋维修公司。
啥？亮娃回来了，还开了家公司！我脑海里立即跳出他少年的模样。我要到表弟电话，立即拨了过去。“我是佳佳，还记得不？”一个略带沙哑的中年男声：“表姐你好！好多年没见，你住在哪里，我明天到你家来。”“欢迎欢迎！表姐正有事情要麻烦你。”
第二天表弟来到我家。他长高了，也瘦了，皮肤呈现出健康的灰黑色，眼眶陷了下去，但目光锐利，粗手大脚。我和他拉家常，讲起了大学毕业回老家当教师的经历，他也讲起到南方学手艺讨生活的过程。如今在城里买了一套大房子，两辆轿车，一辆货车，手下带着十来个工人。不过他说羡慕我们读书人。
一会到了饭点，我拉表弟下馆子，表弟却说：“不忙，表姐不是说有事吗，你先告诉我。”
“哦，这样的。”我带表弟看了破损处，他楼上楼下跑了几个来回，爬上外阳台认真检查断裂处，胸有成竹地说：“表姐放心，问题不大，我很快就能搞好。”我同意他提出的维修方案，但对他还是没底，毕竟多年不见，不知他是否吹嘘。
五天后表弟带了三个工人和材料，还带来一根重达三百斤的槽钢。三个工人随着表弟的指挥，齐心协力将钢槽拉上了阳台，表弟上来从阳台顶撑起一张巨大的塑料布，防止施工中的杂物掉落。
表弟指挥工人拆掉中间的柱子，小心将碎片放在楼板上，清理干净基础，切割好一根钢管，几人合力立起，换掉了坏掉的柱子。忙到第二天傍晚，我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大家陆续收工等着进餐。但表弟在检查中发现阳台中的几根花纹护栏锈坏了，便找来一截钢条，我嫌麻烦叫他随便接上。他摆摆手说这会影响美观。不征求我的意见，切割下隐蔽处的花纹钢条，补充到阳台中间，焊接好隐蔽处。接着他又折腾起来，弄得切割机“哗——哗——”地响。太啰嗦了！我心浮气躁地走过去数落他。一看，他不厌其烦地磨去凸起的焊疙瘩，直到磨平打顺，再细致地喷上黑漆。他说，手艺人讲究精准美观。羞得我脸都红了：受过高等教育的我，竟然没有手艺人的耐心和细致。在表弟手里，钢铁材料如同一张轻薄的纸或一块柔软的布，魔术般地随手变换出各种花样。
我感叹着：表弟虽然没有文凭，但凭借自己的匠心，硬是闯出了一条大道。我想起他以前送我竹蜻蜓时说的话，虽然没有风，但借一双手，也能让它飞起来。风应该是文凭，手应该是本事。
（作者系永川区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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