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流失20%！政府专职消防员“离职”的原因是什么？
转自：中国应急管理
日前，国家消防救援局发布《“十四五”国家消防工作规划》实施进展情况，政府专职消防队的快速发展引起了记者的关注。一年多的时间里，全国有3000余个政府专职消防队完成达标创建，新招录政府专职消防员29621人。
各地也越来越重视政府专职消防队伍的发展，聚焦正规化、专业化、职业化发展方向，多地从省级层面制定出台了政府专职消防队伍建设管理办法，进一步明确了政府专职消防队伍建设要求、管理体系及职业保障标准等，有效推进了政府专职消防队伍规范发展。
但同时必须看到，相较国家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以下简称“国家队”），政府专职消防队伍人员流动性普遍较大，队伍稳定性相对较差，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政府专职消防队伍履职尽责。就此，记者组织了专题调研，了解人员流失情况，探究人员流失的主要原因。
记者综合分析后认为，除少数体技能素质跟不上不得不退出政府专职消防队伍或成功考取“国家队”而离开政府专职消防队伍的消防员外，目前影响政府专职消防队伍稳定性的一个最主要因素就是因工资待遇保障较低、社会认可度较低、个人发展期望较低等“三低”问题导致的人员主动离职。
什么是政府专职消防员？调研选取了哪些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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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专职消防员是指由政府承担财政拨款，从社会上招聘录用的，专门从事地方综合救援工作的专业人才，主要从事消防救援、抢险救灾、文秘信息及辅助监督执法等工作。作为中国特色消防救援力量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及国家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的重要补充力量，近年来，政府专职消防队伍在火灾扑救和应急抢险救援等防灾减灾救灾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记者按照我国地理区划，选取东北地区的黑龙江省、华东地区的上海市、华中地区的湖南省、华南地区的广东省、西南地区的贵州省、西北地区的陕西省，进行了抽样调查。问卷内容主要涉及消防员基本情况、对当前工作满意度、主动提出离职的意愿及可能的离职原因等。本次抽样调查共回收1243份有效问卷。同时，与上述地区负责招录管理政府专职消防队伍的“国家队”相关队伍负责人、政府专职消防救援站站长、不同入职年限政府专职消防员进行了座谈，并查阅分析了相关资料。
一
政府专职消防队伍发展整体向好但仍存在稳定性不高问题
2018年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组建国家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后，为进一步增强基层消防救援队伍力量建设，提升基层综合应急救援能力，各地积极推进政府专职消防队伍建设工作，持续扩大政府专职消防队伍数量规模。
《“十四五”国家消防工作规划》明确提出，大力发展政府专职消防队伍和消防文员，纳入国家综合性消防救援力量统筹规划布局，坚持职业化建设方向，建立完善与消防救援职业高危特点相适应的职业保障机制，畅通优秀专职消防队员、地方森林扑火队员加入国家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通道。
记者在调研中了解到，湖南省湘潭市政府专职消防队伍改制前有180人，目前已增至232人；广东省汕头市消防救援支队直管的政府专职消防员由改制前的238名增加至现在的339名，共净增101名；陕西省西安市西咸新区的政府专职消防队伍则从改制前的282人增加到了目前的745人，是改制前的两倍多。
随着政府专职消防队伍规模不断增长，政府专职消防队伍的建设和管理也日趋规范、完善。主要体现在：
01
政府专职消防队伍招录程序统一规范
目前，政府专职消防员的招录管理工作主要由各地消防救援支队及以上单位负责，按照“计划制定、信息发布、资格审查、考试考核、政治审查、体格检查、公开公示、录用报到”的程序组织实施。在参与问卷调查的1243人中，88.34%认为政府专职消防员招录有严格统一的规章制度，比较规范。
02
政府专职消防队伍管理体系趋于完善
随着政府专职消防队伍规模的扩大，各地依据省级出台的政府专职消防队伍管理办法，纷纷出台了更加详细、更加具体的管理规定与细则，加强对政府专职消防队伍的管理。如结合消防救援队伍改制后面临的新形势、新情况，湘潭市消防救援支队制定出台了《湘潭市消防救援支队政府专职消防队员目标管理考评细则》等，在全省率先推行了针对政府专职管理干部、队员、文员的分类管理。广东省汕头市消防救援支队进一步规范明确了政府专职消防员的人员招录、等级设置与管理、岗位设置、培训考评、奖惩与辞退、组织建设、秩序规范、工资待遇等内容。
记者在调研中还了解到，目前多地政府专职消防队伍实行每月执勤22天、轮休8天的执勤模式。对此，接受深度访谈的大部分政府专职消防员表示，这样的工作模式可以兼顾工作和家庭。
上海浦东新区航头消防站的老消防员向新消防员们传经验授技艺，讲述如何在火场上发挥灭火救援器材及装备的最大性能。（本刊记者陈欣摄）
03
政府专职消防队伍职业保障日趋提升
作为相对风险较高的职业，各省在政府专职消防队伍管理办法中都对“职业保障”进行了专章明确。如《陕西省专职消防救援队伍建设管理办法》明确，“政府专职消防队员的工资待遇应当与其专业技术能力和职业风险相适应，并建立动态调整机制”“政府专职消防员享有基本养老、医疗、失业、生育、工伤等社会保险和住房公积金等社会保障待遇”“政府专职消防员交通出行、就医、子女入学、参观游览、住房保障等优待标准按照消防救援机构有关标准执行”。
再如，依据《湖南省专职消防队伍管理办法》，湘潭市消防救援支队推动湘潭市政府出台了《关于做好全市消防救援队伍职业保障和社会优待工作的通知》，在社会优待保障、医疗待遇、伤亡抚恤、住房待遇、子女就学等方面为政府专职消防队员、消防文员争取到了行政编制消防员的同等待遇。
记者在上海调研时了解到，政府专职消防员现在可以免费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包括地铁、公交车和磁悬浮列车，还可以免费参观一些旅游景点，比如东方明珠电视塔、中华民族园等。
在各地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下，政府专职消防队伍发展呈现整体向好趋势。但在整体向好的大背景下，近年来，政府专职消防员主动提出离职的也不在少数，尤其是骨干人才流失严重，成为影响政府专职消防队伍稳定发展不容忽视的问题。
综合调查问卷结果及现场调研情况，可以发现，政府专职消防队伍人员流动主要呈现以下两个特点：
一是人员流失率偏高。据亚太人力资源协会的调查统计，企业的员工流失率不高于18%较好。参照这一标准，我们对于抽样调研的地区政府专职消防队伍进行人员流失率统计发现，2019年至2022年间，多个地区的年人员流失率都高于这一标准，达到20%以上。如湖南省湘潭市在2016年至2021年间，共招录政府专职消防员416人，但目前仍然在职的仅有232人。
二是骨干人员流失严重。根据此次调查问卷结果，从事政府专职消防员工作3年到5年这个时间段，占比最低，只有5.47%。从各地公布的政府专职消防员招录条件来看，通常要求年龄在18周岁至26岁之间，稍微放宽一点的年龄可以到28岁。按照这个年龄区间，在从事政府专职消防员工作3年至5年后，年龄小的已经21岁到23岁，有了一定的工作经历后，开始思考未来职业规划，而年龄大的已经31岁到33岁，处于考虑或已经结婚生子的人生阶段，开始感受到养家糊口的压力。此时，从职业发展和养家糊口压力两方面考虑，易形成一个离职高峰期。
据湖南省湘潭市的统计数据，目前，全市在职专职消防队员中，任职3年以上81人，占比34.9%，任职5年以上的44人，占比仅18.9%。从事政府专职消防员3年至5后，很多消防员已经成长为队站的骨干人才，而在此时提出提职，不仅浪费了组织培养一名救援人员的人力、物力及行政成本，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人才培养周期，削弱了队伍长远发展的根基。
业内人士表示，骨干人才流失严重，一定程度上也会影响队伍灭火作战能力，增加发生灭火救援事故的风险。
上海市浦东区航头站专职消防员从多样化应急救援业务训练中提升“打赢”能力，增强处置应对各类灾害事故的本领。（本刊记者陈欣摄）
二
影响政府专职消防队伍稳定性的主要因素及原因分析
在填写问卷的政府专职消防员中，灭火救援岗位占比76.51%，共有952人；驾驶员岗位占比17.26%，共有216人；防火岗位占比2.65%，共有34人；消防宣传岗位占比2.09%，共有27人；厨师岗位占比0.64%，共有8人；财务岗位占比0.48%，共有6人。由调查问卷统计分析发现，不同岗位的政府专职消防员离职意愿不尽相同。相比灭火救援、防火工作、消防宣传等岗位，驾驶员、厨师、财务等岗位人员主动流失情况较少，长期从事此项工作的意愿较高。
综合分析调查问卷数据及通过与灭火救援、防火工作、消防宣传等岗位消防员深入交谈，虽然导致政府专职消防员主动提出离职的原因多种多样，且很多时候是由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但归纳起来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01
薪酬待遇低
在可能因为哪些原因离职的问题中，“薪酬待遇低”排在第一位，占比71.76%。而对于当前的工资待遇是否满意的问题中，“不满意”的比例最高，占比49.24%，“基本满意”的占比35.4%，而选择“满意”的仅为15.37%。将可能离职的原因与对当前工资待遇是否满意两个问题交叉分析，可以发现，对当前工资待遇不满意的人中，80.23%会因为薪酬待遇低而提出离职。
在调研中，记者还发现，政府专职消防员并不是以当地人均收入为基准，而是对标“国家队”消防员，认为薪酬待遇低，更易产生不公平感。69.19%认为政府专职消防员的招录有着严格统一的规章和制度，其入职后担负的职责使命，及从事的消防救援工作性质、强度、危险性与“国家队”并无根本差别。尤其是执勤岗位和驾驶员岗位的政府专职消防员和“国家队”消防员基本是同出警、同训练，但体现在薪酬待遇上却差距明显，因此产生离职想法并提出离职的不在少数。这一问题在“国家队”消防员和政府专职消防员混编队站更为突出。
除了薪酬待遇低，因绩效考核管理不完善等原因导致的“干多干少一个样”“干的时间长和干的时间短一个样”等问题，也是影响政府专职消防员选择离职的潜在因素。调研中我们了解到，有的单位薪酬、绩效不区分岗位、年限，也没有根据工作年限增长工资，不利于吸引相关人员长期从事政府专职消防员工作。
02
社会认可度较低
在可能离职的原因中，“政府专职消防队员社会地位低”这一选项排在第二位，占比56.15%。但令人深思的是，在“为何报名成为专职消防员”的问题中，排在第一位的原因是“消防职业荣誉感”，占比59.45%。
这反映出，政府专职消防员这一职业本身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招聘来的人员具有较强的“赴汤蹈火”的情怀和使命感，但由于长期以来，包括新闻媒体等在内的全社会对政府专职队伍的关注聚焦较少，导致社会各界对这支队伍的认知度不高，让政府专职消防员的“职业荣誉感”普遍打了折扣。
除了社会认可度，荣誉激励体系的不健全不完善也是政府专职消防员离职的原因之一。虽然多地省级层面政府专职消防队伍管理办法提到了专职消防队和专职消防员在防火灭火、应急救援等消防工作中作出突出贡献的，按照国家有关规定给予表彰和奖励。但在具体实施过程中，由于暂无更加具体的政策文件作依据，政府专职消防员的奖励主要是参照“国家队”消防指战员标准执行，奖励比例较低。加之，某些地区还存在政府专职消防员人员身份、组织关系隶属不明确等问题，导致专职消防员无法参与党委政府组织的先进工作者、青年岗位能手、五四青年奖章等评选表彰，一定程度影响了政府专职消防员争先评优的积极性。
此外，在入职成为政府专职消防员后，所感受到的实际工作与预想的工作内容差异越大，主动提出离职的意愿越高，即入职前后预想与现实的差异大小与离职意愿的高低成正比。调查问卷数据交叉分析显示，在政府专职消防员“实际工作与预想的工作内容是否一致”这一话题中，选择“完全一致”的，92.69%不会考虑离职，选择“基本一致”，73.57%不会考虑离职，而选择“出入很大”的，则仅有53.44%不会考虑离职。
03
个人发展期望较低
“发展前途不好”是政府专职消防员可能的离职原因中，排在第三位的选项，占比40.71%。作为“国家队”的重要补充力量，各地招录的政府专职消防员，经培训考核合格后，大多被分配进入镇街或社区消防救援站。根据各地政府专职消防员管理的相关规定，政府专职消防员普遍实行等级晋升制度，晋升职务由低至高为战斗员、副班长、班长、站长助理、副站长、站长/指导员，晋升条件通常是在体技能考核、民主测评的基础上，择优提拔，晋升渠道主要是通过努力实现站内升职。而目前，除少数人数达到40名以上的大型消防救援站点，管理岗位可达到7个，大部分20人以下的消防救援站点，通常只有2个至3个管理岗。晋升渠道单一、晋升职位有限，让很多具有上进心，想不断追求进步的消防员觉得“没奔头”，从而选择离职。
除常规的职务晋升，多地对政府专职消防员实行岗位等级管理，不同等级对应不同衔级。但在调研中，记者了解到，由于岗位等级主要与工作年限挂钩，需要“熬”年限，加之与等级相对应的福利待遇、职务晋升等保障措施不够健全，岗位等级管理在调动政府专职消防员工作积极性及“留人”方面效果并不理想。
此外，部分政府专职消防员还存在一定的“年龄焦虑”。虽然调查问卷显示31.05%认为政府专职消防员最大年龄可以到50岁，但实际上，因为当前政府专职消防员退出保障机制尚不完善等原因，因担心年龄较大后身体机能无法一直承受高危险、高强度的灭火救援工作，“晋升无望”的政府专职消防员普遍对工作缺少归属感，很多人35岁之前即开始考虑职业转换的问题或为将来另谋出路做准备，无法安心本职工作。
有在职政府专职消防员在访谈中表示，他已经在专职消防队工作5年，年龄也超过了36岁。虽然很喜欢消防员的工作，能够帮助他人，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感觉体力有些跟不上，有时还看到消防员牺牲的消息，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不得不考虑自己下一步何去何从。
从调查问卷结果来看，虽然有近一半的人对当前的工资待遇不满意，但在是否有长期从事这份工作的打算这一问题中，仍然有75.14%选择了“是，不会考虑离职”；选择“不确定，可能会离职”的占比20.92%，而选择“否，1年至2年内可能会离职”的仅有3.94%。
这一结果充分说明，政府专职消防员这一职业本身具有很强的吸引力，而且在从事消防工作的动力中，61.04%选择“责任与挑战”也表明，大多数政府专职消防员在入职之初是具有爱岗奉献、不畏艰难的职业精神的，渴望为消防救援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只是由于薪酬待遇偏低、职业荣誉感不强、职业发展前景不明朗等原因，导致了政府专职消防队伍人员流动性较大。而在与一些已离职和在职的政府专职消防员面对面交流中，也能感觉到，很多人主观上“其实不想走”，大多是因为以上分析的客观原因最终选择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