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赶海去
海边风景 阿阳摄影作品
我的老家山东威海，是一个三面环海的小城。从妈妈家的老房子开车向北、向西或向东，不出20分钟车程就能看到海。住在海边，夏天最幸福的事儿就是去赶海。
西面的海，在我的印象里叫张村海。我小的时候，总有邻居阿姨喊我妈：“大姐，走啊，去赶海啊！”“去哪儿啊？”“张村海。”从此，这片海在我心里有了名字。
张村海边上有一大片沙滩，由南向北有300米，中间被一座大桥隔断，桥上是海参育苗的厂房，大桥以北的沙滩被承包养殖，不允许入内，南边的沙滩可以自由进出。这片沙滩盛产花蛤蜊和毛蛤蜊，花蛤蜊是壳上带有花纹的小贝类，毛蛤蜊是白色的贝壳像瓦楞纸一样接缝处长着一圈细短黑毛的小贝类。有的全部埋在沙里，就露出一个小孔呼吸，有的被海浪掀翻在沙滩上，露出大半个壳，像撅着屁股扑在地上的熊孩子。
夏天赶海，尽量挑选农历每月初一、十五下午5点以后。此时太阳已经过了最毒的时候，潮也已半退，橙色的余晖轻纱般铺在沙滩上，风也温柔，海滩上这一堆那一簇都是赶海的人。有拿小耙子耙来耙去的，黑色的钢丝摩擦着杏色的沙砾，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有拿着奶奶家大漏勺来的，在刚退下水去的松软的沙滩上舀上一大勺沙赶紧把漏勺送到水里，沙子随水流冲走，三个五个文蛤或十个八个海瓜子就漏了出来。海滩上时不时传出“哇，又有又有”的感叹声，这多是外地游客在感叹大海的神奇与慷慨，本地人早已见怪不怪。
最淡定的是土生土长的老奶奶们。她们是赶海界的“一姐”，头上戴着两侧缝着半块手巾做遮阳帘的大草帽或者是一块或红或绿的纯色头巾，腰上系个松紧带穿着塑料泡沫做凳体的“腰凳”，站起来皮筋上提就挂在腰上，蹲下去就是个很好用的小凳子，轻便又随身。哪里的花蛤蜊最多，哪里的毛蛤蜊最大，奶奶们对这片海滩比对自己家的后院了解得都透彻，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和熟练的挖掘技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挖满一个玻璃丝袋子的蛤蜊。还有腰好的年轻小伙子，带上祖传的九齿钉耙，把耙子用一根绳子系在腰上拖着耙子在水里走，后面跟着一个人打配合，感觉咯噔一下就下水去摸，就是一个毛蛤蜊或黄蚬子。
贝壳类熬汤爆炒都鲜美，但对于我这种静不下心去抠去挖的人，更好的是扫撮撮儿。撮撮儿是一种小钉螺，它得名撮撮儿，是因为它不是捡的，而是撮的。潮水退去靠近海边还沾着海水湿气的地方常见乌压压一片，靠近一看，哪哪都是撮撮儿，拿着扫把和簸箕把它扫成一堆然后撮起来，不一会儿就装满一小盆。撮撮儿个头小出肉少，大人们嫌麻烦不屑吃，却是小孩的好零食。用老式钥匙孔把尾巴掰去，放嘴边一吸肉就出来了，肉小小的艮啾啾的，有种螺肉特有的鲜甜。傍晚，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半围着家里的饭桌，桌子上有一小盆煮好的撮撮儿，电视上播放着中央电视台的《大风车》节目。小孩们两个人分一把铜黄色的老式钥匙，你一个我一个轮流着拿钥匙把撮撮儿尾巴掰掉，然后放在嘴里一吸，肉进到嘴里，壳留在嘴边，轻轻用力一吹，撮撮儿壳“叮”的一声落在旁边用来装壳子的白底红花瓷盘子里。
能用撮子装的除了撮撮儿，还有杀马蟹。退潮后，张村海最外边的沙滩上密密麻麻散布着很多小洞，小的只有小指甲盖大小，大的有婴儿拳头那么大，旁边堆着像六味地黄丸一样大小圆溜溜的沙球，这些是杀马蟹的洞。抓杀马蟹要赶在晚上，杀马蟹出来吃东西的时候。这时候你听沙滩上扑簌簌的，是蟹腿和沙砾摩擦的声音，用手电一照，密密麻麻的杀马蟹忽地散开，像风吹过的麦田。带着笤帚、撮子和水桶，一边扫一边往桶里倒，堪称五分钟一桶蟹。南方有用杀马蟹制沙蟹酱做调味料的，而我老家那边盛行的吃法是油炸。洗净之后把蟹脐连带肠子一起扯掉，过油炸成金黄色再撒上椒盐，带壳吃又香又酥，我妈小时候经常给我这么做着吃，说能补钙。
想抓大螃蟹，得去北面。北面我们经常赶海的地儿叫小石岛，是一片有大块大块岩石和数不清的碎石铺就的海滩。跟沙滩的一望无垠不同，岩石滩不仅有自己高低崎岖的独特美景，也生长着和沙滩完全不同的“海鲜”。在岩石滩赶海考验眼力，石头上常长着鲍鱼和石鳖，还有野生的牡蛎，远远看去和石头浑然一体。起鲍鱼要眼疾手快出其不意，绝不能犹豫不决，否则越吸越紧。石鳖和牡蛎则像有根扎在石头里一般，需要用生铁做的铲子或者生蚝刀才能起下来，普通的铲子一使劲就弯了。
石头的下面是螃蟹的家，每翻起一块石头就有一个举着钳子跃跃欲战的铁甲斗士，有头铁的赤甲红，也有花盖儿。花盖儿，有人也叫它“石头蟹”，是因为它蹲在水里不动时跟石头太像，足以以假乱真。抓螃蟹可以上夹子，就是网上的“垃圾捡拾器”，而我更喜欢用手，戴着绝缘手套从螃蟹背后下手，捏住它左下或右下的腰腹，基本上能稳稳拿捏。有时赶上风大水浑也会发挥失常，被螃蟹钳了手。大螃蟹凶猛自不必提，小螃蟹也不遑多让，钳人就像泼辣小媳妇掐人软肉，明明只捏住了一点肉，却高低能给手指留下块青紫血痕，这大抵也是我为吃付出的代价。
西边的海讲了，北边的海讲了，东边的海有什么好东西？东边可不是赶海的地方。东边是威海港，港口停泊着往返辽宁大连和韩国的客船、货船，隔海坐落着一座叫刘公岛的小岛，岸边还有一尊雕像，那是美丽的海螺姑娘。这些，都是我们守护的风景。
（作者单位：江苏省东台市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