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我在七步沟当老师
转自：邯郸日报
郭延昌
1981年至1983年，我曾在东太行深处一个名叫七步沟的小山村当了两年老师。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经历仍恍如昨日，不时走进我的记忆里甚至我的梦里。
1981年7月，我从邯郸地区武安师范学校毕业后，被武安县文教局直接分配到距家乡20公里的马店头乡七步沟村小学。那一年，我18岁。
当时，七步沟小学唯一的一个老师（山东籍）已经退休一年多，学校由本村的一位临时代课老师负责。所以对我的到来，全村人都感到非常高兴。50多岁的村支书赵二柱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连连说道：“欢迎、欢迎啊！咱村好久没有老师了。这下可好了！”许多学生家长也闻讯过来，有的忙着打扫卫生，有的帮我收拾房间。那一刻，我的内心充满了感动：被乡亲们的热情所感动！更为他们对教育和知识的渴求所感动！
当时所处的环境，现在是难以想象的。教学任务：全校20多个孩子，从一年级到五年级，5级复式教学。生活条件：没有电灯，没有自来水，生活用水需要到距学校一里多的塘坝去挑，而且全是崎岖不平的山路。一个人住在一个“七裹五”的大院里。
七步沟村是一个大村，由前坪、阳坡、南背、南庄、北庄、庄荒、寨沟等几个自然村组成，当时大部分住户都搬到了距离乡政府所在地马店头村较近的前坪村。学校附近的几个自然村，除极少数老年人之外，几乎都成了“空心村”。
学校东边大门前，直对着通向前坪的一条河道，北边就是那座我常去挑水的小型塘坝，西边是连绵的群山，南边高地上是一片坟莹。白天，有学生们陪伴，大队部也时常有人公干。一到晚上，学校便掩没在漫漫黑暗之中，真是万籁俱寂。办公桌上亮着的油灯，成为万重群山间唯一的风景。屋里经常出没的老鼠，屋外树上猫头鹰、地下蟋蟀和不知名的兽鸟的鸣叫，甚至远处坟茔上忽暗忽现的微光，在这个时候，反倒成为排遣孤独和恐惧的一种寄托，成为伴我度过漫漫长夜的特殊陪伴。
生活上遇到了困难。刚参加工作前几个星期，每个星期天我回家，母亲都会蒸几十个用少量的白面和玉米面掺和而成的馒头，顺便带一些家里腌制的萝卜咸菜，这基本上就是我一个星期的口粮。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常年自己开伙，当时粮站每月供应30斤口粮和1斤菜籽油，30斤口粮包括6斤白面和24斤玉米面。学校大门北侧下面的平地上，住有一位年过花甲的康老太太。她有四个子女，均已成家立业并且搬到了前坪，老人恋旧，坚持一个人在此生活。自然地，她成为我“生活启蒙老师”。
从如何熬小米粥开始，在康奶奶手把手的教导下，我很快掌握了厨房里几乎所有饭菜的做法，包括蒸馒头、烙饼、擀面条、拽面、包饺子、炒菜、做汤等等。这些手艺，奠定了我一生成长的基础。
当时，我教着一至五年级20多名学生，他们同坐在一个教室里，最多的年级有七八个人，最少的年级仅仅三四个人。为了教好学生，我经常利用星期天到附近村里的学校，向同行前辈虚心求教，委托在城里上班的同学到书店买来有关书籍，我还自费订阅了好几种关于复式教学的杂志。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我所教学生的考试成绩，一直在全乡包括马店头、门王庄等单式教学在内的同年级中名列前茅。
不仅如此，在教好书本知识的同时，我还开设了每周两节的音乐课程、每周一节的美术课程和每周半天的登山健步体育课程。沉寂了多年的大山深处，响起了孩子们银铃般的歌声，传出了登山比赛时稚嫩的呐喊声，洋溢着无拘无束的童年的欢谑和嘻闹。
对此，有的同行不太理解：你七步沟小学的学生每天就像在幼儿园里一样耍啊闹啊，怎么一统考，成绩就“哇哇”地往上窜呢？闻之我坦然一笑：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俗话说童心无欺。只要不磨灭孩子们的童心，不扼杀他们的天性，什么好成绩考不出来啊！
在七步沟教学两年，我与当地乡亲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清楚地记得，不少学生家长一见我面，就热情地招呼：“小郭老师，你好啊？”“小郭的，吃饭了没有？来俺家吃吧！”每年夏秋时节，我的办公室和厨房里，常堆满了学生们送来的应时蔬菜和瓜果。甚至谁家改善生活，吃了一顿肉馅饺子或者有什么特色食物，家长总要托孩子给我捎一些过来。每年中秋节春节，村里都会安排专人，准时给我送来月饼、大米或白面。他们还专门给我分了两棵盛果期的核桃树，收成全部归自己。用赵支书的话说：“小郭老师，咱七步沟就是你的家！”
1983年秋，新学年开学，我被调到马店头乡中任教。村里20多名大娘大嫂得知后组织起来找到乡文教校长，坚决要求把我留下来。校长是一个很有工作套路的领导。他对她们讲，咱们不能把人家小郭老师一直窝在这里。你们的孩子小学毕业了，就要上初中。小郭老师在初中等着教他们呢。最后，校长亲口答应再往七步沟选派一位骨干教师，那些大娘大嫂们方才作罢。
我离开七步沟时，老支书专门安排一辆三轮车把我的行李送到乡中，并且赠送我一个崭新的木箱和一张结实的木床。至今，这两样东西仍完好保存在我老家的老屋内，成为我一生中这段重要人生经历的重要见证。
如今，七步沟已成为遐迩闻名的国家4A级旅游景区。听人讲，七步沟景区开发之初，学校旧址是施工指挥部所在地。经过改革开放几十年的发展，当地村民的生活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幼儿外，所有的适龄儿童都集中到了整合后的学区校接受正规化的义务教育。复式教学成为了永远的历史。
现在我心里有个愿望，在合适的时候，带着家人，去当年我工作生活了两年的七步沟看一看，看看那里的石头房安在否？看看当年的大哥大嫂们安好否？看看康老奶奶坟头上的松柏青翠依旧否？
七步沟，我一生的牵挂！
七步沟，我一生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