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咖话川酒”征文|李元胜:酒之忆

2024-10-21 14:01:00 - 大江网

现在回想起来,我小时候在四川省的小县城过得很幸福。

家里住在一排平房,还有个石头栏杆圈出来的院子,几位邻居阿姨都在附近乡下务农,所以他们只是偶尔中午过来,早晚从来见不着人。院子无遮挡,却基本是我家独有。

院子里有红梅、柚子树、桉树、花椒树和夹竹桃。每一种树都能寻到各种好玩的事情。红梅树干上有分泌的树胶,可以用来黏蚂蚁,一只被黏住,其他的在旁边团团转。柚子树好攀爬,其他孩子用铁丝在树上编出了个“哨所”,可以趴在上面偷窥“敌情”,如果用现在的词来形容,其实就是一个吊床。这个吊床我用得最多,在上面偷读爸妈私藏起来的“禁书”,比如《苦儿流浪记》《我的前半生》之类。桉树每年都有枯枝,有的还很粗,用长竹竿捆上弯曲的粗铁丝,就可以挂住枯枝,一拉即断,免费的柴火到手……

说是县城,其实我们家所在的家属大院和旷野只是用刺篱笆象征性地隔开,其间除了像样的路口,还有无数可容牛羊进出的大窟窿,我们跑出去都不用低头。一直跑下山坡,便是无边的水田和溪流。

我最迷恋的事情,就是拿上各种简陋的工具去水田、溪流里捞鱼。辛辛苦苦地捉进瓶子里,再万般不舍地倒回水里——不可留下证据。父亲绝不允许我去水边玩,怕我溺水。其实我去的溪沟,水深最多过膝而已。

但有一次是例外,我竟然把鱼带回家了。

那年天旱,一块深水田接近干涸,只有田边角落里有少许积水。路过时,我听见哗哗的水声,便好奇地跑过去看,一下就被惊呆了,这里鱼比水多,而且全是鲫鱼。与其说是捞鱼,不如说是在捡鱼,我捡了满满一口袋,足有两斤,重量超过我之前捞到过的小鱼的总和。

把鱼倒进不远处的溪里,还是带回家?我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壮着胆子捧回去了。不敢把鱼带进屋,把塑料口袋斜靠在门边,想探探父母口风再说。

没想到的是,在最后这段路上,父亲就走在我的身后,看见我小心放鱼再进屋,继而看见口袋斜歪,鲫鱼随水倾泻而出,门前的地上一片金光闪闪。本来准备好好教训我一番的他,被这场景逗得没绷住脸,我也因此“逃过一劫”。

母亲煎好小鱼,又给父亲破天荒地准备了酒杯。

“正好,还有五粮液。”父亲说着,去碗柜角落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上大下小,呈鼓形。

母亲想了一下,又给我和姐姐也放了酒杯,这也是破天荒的。当时,弟弟尚小,便无此待遇。

看了一眼,那瓶五粮液其实所剩不多,哪里装得满这4个杯子。但这点困难根本难不住智慧的父亲,他淡定地给我们倒上开水,又用筷子在他的酒杯里蘸一下,再伸到我们杯里搅上一搅,重复两次。然后满意地笑了:“毕竟是五粮液啊。”

我认真地抿了一小口,很香,还有点甜,感觉很好喝。

这瓶剩酒其实早就被我发现了,家里无人时偷喝了一口,辣得我直吐舌头,虽然香,但不明白大人们为何那么喜欢喝。没想到,就这么一滴,一杯白开水就香了起来,看来粮食酿出来的液体还真是不寻常。

后来我们才知道,我捞鱼而归之所以比较幸运,不完全因为场面比较有喜剧色彩,当日听闻高考制度恢复的消息,如无尽夜色中看到一缕曙光,很难不悄悄激动。

高考制度恢复,全社会似乎都陷入紧张的学习气氛中,我也告别了只有上山爬树、下溪捞鱼的时光,每晚坐在桌前看书做作业。

一日,有人“咚咚”敲门,父亲开门后,来人激动地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原来是我父母西南政法学院(现名西南政法大学)的同班同学。老友相见,无尽的喜悦和感慨。

稍稍平静后,我妈赶紧去厨房忙碌,我也放下作业去帮她洗菜。

除了两份小菜,桌上就是两大碗一模一样的大白菜炒肉,热气腾腾,令人直吞口水。

父亲伸手去碗柜角落里摸了一阵,变戏法一样拎出一个鼓形酒瓶。那个角落好生奇怪,我前两天才去摸过一阵,什么也没有。可在这关键时刻,父亲就能摸出酒来,还是整瓶的五粮液。

他们其实一直在说话,也没特别在意如何吃,如何喝。

快结束的时候,来客才注意到桌子中间空着的酒瓶,他迟疑了一下,对父亲说:“我把你家的五粮液喝了?”

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说:“怎么不提醒一下是五粮液,我都没注意到。”

三个大人喝一场酒,一半时间在激动的说话,这场面看得我刻骨铭心。

很多年后,已是重庆高校老师的来客成了主人,在新房子里招待父母和我,当时我已大学毕业,面前理所当然也放了一个酒杯。

三位长辈谈笑风生。主人老来得女,不时从隔壁房间传来吚呀学语声。

他们说话我插不上嘴,便低头慢慢品酒,只觉甘美醇厚,满口含香,扭头去看放在平柜上的酒瓶,原来正是鼓形瓶的五粮液。

“大咖话川酒”征文|李元胜:酒之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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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咖话川酒”征文|李元胜:酒之忆

李元胜:诗人、博物旅行家、重庆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曾获鲁迅文学奖、诗刊年度诗人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重庆市科技进步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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