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丨穆迪评级下调对孟加拉展望，临时政府艰难开启新时代
于今年8月初上台的孟加拉国临时政府如今已执政超过100天。孟加拉国临时政府领导人尤努斯11月17日在其纪念新政府百日执政的全国讲话中表示，将在数日内成立选举委员会，继续处理7、8月社会冲突中遗留的问题，同时强调孟加拉国仍面临着通货膨胀和其他经济混乱局面的挑战。“尽管经济正在变得更加强劲”，“但政府在面对居高不下的大宗商品价格等问题上仍有许多不足之处”。
孟加拉国主流报纸《每日星报》19日社论文章说，孟加拉国目前“根深蒂固的社会政治分歧”可能掩盖了“3个月前的大规模社会运动所带来的愿景”，而尤努斯的演讲“目标明确而乐观”。身为经济学家、小额贷款扶贫实践者、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的尤努斯，似乎在以坦诚承认国家的经济与社会问题的方式，体现出一种可以在政府内部引起共鸣的责任感。
在尤努斯政府面临的众多问题中，经济始终是重中之重。就在临时政府执政百日的关口，据孟《商业标准报》19日报道，穆迪评级（美国三大信用评级机构之一）近日将孟加拉国评级从B1下调至B2，首次将该国经济展望从“稳定”调整为“负面”。这是孟加拉国不到两年内第二次遭到权威机构下调评级，也是该国的经济展望2010年接受穆迪评级以来首次被评为“负面”。
2024年8月10日，孟加拉国朗布尔，诺贝尔奖得主、孟加拉国新临时政府领导人穆罕默德·尤努斯（中）探访被杀害的AbuSayeed的家。AbuSayeed在反配额抗议活动中被警察击毙。本文图片视觉中国
“改革”是热词也是烫手山芋
据新华社报道，尤努斯今年8月8日带领临时政府宣誓就职，他本人以首席顾问身份领导政府。这是一种孟加拉国宪法外的特殊安排，以填补前总理哈西娜辞职并流亡印度后留下的权力真空。尤努斯之外，包括专业人士、资深人士等在内的各方人士以各领域“顾问”身份行使政府部长的权力。临时政府将行使权力直至举行全国大选，等待具有党派背景的新政府上台。
据孟新闻网站Bdnews24.com11月18日报道，尤努斯的百日讲话是其上任以来第四次全国讲话。在8月8日的首次讲话中，尤努斯称，临时政府的目标是“为整个国家服务”。上任不到两周，临时政府就遭遇了造成至少71人死亡的东南部大规模洪灾。尤努斯此后于8月25日发表第二次全国讲话，强调哈西娜政府的“15年执政”带来了“民主赤字”，临时政府致力于解决国家的挑战，呼吁公众保持耐心。9月11日，尤努斯在上任一个月的时分发表第三次全国讲话，宣布成立6个委员会，以推动国家改革。
《环球》杂志报道称，临时政府执政下的孟加拉国社会以“改革”为热搜关键词，首席顾问尤努斯在多个场合反复强调改革是其施政重点。
政治上，尤努斯上台后，孟加拉国重要政府官员和协会机构负责人已迅速辞职或完成调离和更换，大量前部长、议员、哈西娜亲信及财团负责人等被捕，哈西娜本人及其家族面临上百起司法指控。在孟加拉国仍有一定影响力的前执政党人民联盟（AL）认为这是“政治打压”，试图反击。
此外，在人民联盟统治下被打压的民族主义党（BNP）对尤努斯未给予明确选举日程表感到失望，显得越来越没有耐心。人民联盟和民族主义党近几十年来在孟加拉国交替执政，但很少有和平的权力交替。
在制度建设和经济发展方面，除6个改革委员会外，尤努斯政府还设立了一个十余人组成的经济白皮书起草小组。前者涉及司法、选举制度、公共行政、警察、反腐败和宪法等方面的改革，后者旨在就公共财政管理、抑制通货膨胀等问题提出规划。然而，这些改革机构工作所需时间都在3个月左右，无法立即给出明确的方案。
2024年8月5日，孟加拉国达卡，反对政府的抗议者在袭击前总理哈西娜的宫殿时高举孟加拉国国旗。
抗议之后是更多的抗议？
《每日星报》曾报道形容，孟加拉国最近一段时间陷入了“快闪抗议频发”的微妙局面，甚至需要一场抗议活动来抗议“抗议活动太多了”。7月下旬爆发的“配额制争议”抗议活动本来因哈西娜下台而短暂告终。然而，临时政府治下的孟加拉国却进入了一段“全民抗议”时代：警察、边防卫队成员、宗教人士、学生、人力车夫、渔业部门官员、妇女组织、记者、医生、纺织服装和制药业工人等各界人士和社会团体先后或持续在多地举行抗议示威活动。
观察人士称，不同行业的民众都希望通过抗议表达诉求，影响政策制定。《外交政策》报道还表示，由于没有选举时间表，焦躁不安的公众可能会构成挑战，临时政府面临着很大压力。一些抗议活动甚至冲撞了政府秘书处。孟加拉国服装制造商和出口商协会主席拉菲克曾表示，由于持续抗议和动荡，大约170家工厂面临关闭。
挪威奥斯陆大学博士后研究员、孟加拉国公共政策学者穆巴沙尔·哈桑（MubasharHasan）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前政府领导人哈西娜身为孟“国父”穆吉布女儿，从孟加拉国的建国叙事中获取长期执政的合法性，这也是她试图给独立元勋后代提高公务员配额的动机。“然而，广大的青年群体并不成长在国家独立运动的背景下，他们不生活在过去，也许他们因此并不在乎。他们更关心职业机会和表达的权利。”哈桑说。
统计数据显示，孟加拉国人口1.7亿，青年（15-29岁）人口约4590万。这些青年人口的存在让哈西娜政府受挫，也同样给新上台的尤努斯临时政府带来了挑战。
咨询机构“化险集团”11月14日刊登报告称，尤努斯和他的同事们得到了广泛的支持，但公众的期望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临时政府在改革方面犹豫不决，结果很可能是提前大选，但进展甚微；当然还可能出现最坏的情况。临时政府应寻求快速取得一些胜利，以保持其强大的社会支持基础，同时围绕关键改革建立共识，并为国家进行可信的选举做好准备。国际社会应该支持尤努斯政府并支持孟加拉国经济，以帮助开启国家政治的新时代。”报告说。
报告称，孟加拉国社会如今弥漫着要对人民联盟做更多报复行动的情绪，但尤努斯似乎不太愿意纵容这样的冲动情绪。此外，尽管尤努斯政府算得上是孟加拉国“有史以来最包容”的政府，但许多政府成员缺乏管理经验。而临时政府内部也出现了分歧，有的人希望更早举行选举、从中获益，政府内对如何开展宪法改革等问题有着不同意见。
2024年10月22日，孟加拉国达卡，交易员在达卡证券交易所交易时段抬头看屏幕。
经济问题“根深蒂固”
据《商业标准报》19日报道，穆迪对孟加拉国经济的降级举措，是对“政治风险加剧和经济增长放缓”的反映。“最近导致政府更迭的政治和社会动荡，增加了政府的流动性风险、外部脆弱性和银行业风险。”穆迪评级表示。惠誉评级10月下旬提供给澎湃新闻的简报也提到，政治过渡增加了孟加拉国近期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
惠誉评级报告提到，早在7月爆发大规模抗议前，孟加拉国就面临外部融资压力，惠誉评级还于5月将该国的发行人违约评级（IDR）从“BB-”下调至“B+”。当时，孟加拉国陷入了外汇收入持续疲软的状况。
孟《商业资讯日报》高级记者、经济条线记者迈赫迪·哈桑（MehediHasan）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孟加拉国在哈西娜执政期间几乎每年都会宣布庞大的预算方案，而这需要在国内外借款筹钱。“在过去15年里，我们的总债务从2.77万亿孟加拉塔卡（约合人民币0.17万亿元）增至18.35万亿孟加拉塔卡。这些巨额贷款增加了我们的偿债风险。在本财年，我们必须偿还历史上最高数额的债务。”
世界银行《2023年国际债务报告》称，孟外债在过去十年中增长近3.5倍，达到970.1亿美元，世行认为应对此保持警惕。孟加拉国海外信贷一年内增长了55.34亿美元，增幅为6.05%，债务总额占GNI（国民总收入）20.3%；755亿美元的长期外债中，公共部门贷款达676.1亿美元，远远比私营部门贷款更多。
本来，哈西娜在其任内缔造了发展中国家经济崛起的“孟加拉国”叙事。该国从“最不发达国家”一跃而起，成为南亚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其增速与人均GDP甚至超过了印度和巴基斯坦。然而，据新华社报道，受新冠疫情、俄乌冲突和经济全球化逆流等影响，孟加拉国经济奇迹的光芒近两年逐渐暗淡。
迈赫迪·哈桑对澎湃新闻分析说，孟加拉国本来在新冠疫情初期因进口成本下降、外汇收入大增而获得了丰厚的外汇储备，2021年8月一度拥有480亿美元外汇储备。然而，孟加拉国后来的进口成本因疫情趋缓而开始上升，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大宗商品价格上涨，让依赖进口的孟加拉国陷入外汇枯竭，并经历40%幅度之高的本地货币贬值。
孟加拉国经济学家、政策对话中心（CPD）执行主任法赫米达（FahmidaKhatun）在一篇文章中分析说，外债及其偿债问题是孟加拉国最突出的经济逆境问题。哈桑认为，在哈西娜执政末期，孟加拉国经济已陷入“拆东墙补西墙”的窘境。“如果我们的债务水平不那么高，进口的成本可以更好地控制，那危机也更容易被克服。可是哈西娜政府希望提振人民心中的发展前景，推进了更多需要大规模举债的项目，贷款危机进一步加剧了。”
孟加拉国持续的经济疲弱让外资不看好这个国家，一些国家也因此对延长孟加拉国的还款安排感到犹豫。法赫米达进一步分析说，孟加拉国私人投资停滞不前引致就业机会的缺乏，尤其是体面的、正规的就业机会，这也是公务员配额问题在7月如此牵动大学生情绪的原因。
2024年10月22日，孟加拉国达卡，资本市场投资者抗议过去几周股价下跌。
“我们的非正规经济规模很大，这是孟加拉国经济生命线所在，也是韧性的体现……可是，我们的税收占国内生产总值（GDP）比例也是世界上最低的国家之一，缺乏资源用于政府运营和发展的支出。”哈桑说。
基于上述因素，穆迪评级修改了对孟加拉国的GDP增长预测，将本财年GDP增速预期从6.3%下调至4.5%。《商业标准报》称，评级下调和展望转向负面可能会提高政府和私营部门的借贷成本，让孟加拉国在本就面临高通胀的情况下，获得国际资金的成本变得更高。
不过，惠誉评级认为，孟加拉国经济团队已经有了新的财政部长和央行行长，抗议活动、领导更迭对主权信用状况的影响也是暂时的。尽管孟加拉国的支柱产业成衣制造业一度受到冲击，但该产业8月出口同比增长7.2%，数字令人感到乐观。孟加拉国的外汇储备也回到了稳定水平，解释性新闻网站Conversation报道称，该国储备水平能达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设立的结算进口的最低标准。
目前，尤努斯临时政府仍未提出明确的大选时间表。惠誉评级认为，“鉴于过去十年强烈的政治两极分化”，不能排除“选举后出现政治僵局”“政治暴力卷土重来”的可能性。这些不稳定可能会进一步削弱孟加拉国经济指标、导致外汇储备下降，该国信用状况将受到更大影响。
尤努斯上任以来已多次出访国外。《环球》杂志报道提到，他是一位在国际上广结关系的领导人，观察人士认为，这一定程度上将可能为孟外交打开更大空间。不过，尤努斯在让哈西娜从印度遣返问题上态度比较强硬，这将持续影响南亚最大国家印度和孟加拉国之间的关系。
“只要我们的临时政府能够恢复稳定，我们的内需经济就能像以前一样运作。关键是，我们必须控制高通胀，同时必须增加收入和外汇。没有这样的工具可以在一夜之间解决这些问题。但如果采取正确的政策，我们就会逐步改善。希望一切顺利。”哈桑对澎湃新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