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窗望古树
▌林九江
北窗边放着我的书桌，除了睡觉，这里是我一天待得最久的地方，读书看报、练习书法、翻阅邮票、把玩核桃、鉴赏钱币，都是在书桌上进行，偶尔眼睛累了，我会放眼北窗外，一棵古老的银杏树就在窗前。
这棵银杏树可有些年头了——据父亲说，他就是在这棵银杏树下玩耍着长大的。
但凡得空，我会跑到楼下院子里，近距离观赏这棵老树：它有差不多三个大汉手拉手才能勉强合抱的树干。为了保护它，在成人视线高矮的位置贴了一块红色小牌子，那是北京保护古树最高等级标志，也即一级保护古树。围绕古树底部加固了四米左右直径的土壤，还专门砌了一圈矮砖，既确保古树底部不会水土流失，同时又防止人们不小心伤害到树根。
我时常北窗望古树。
春天扑面而来，带着草绿，伴随花香，虫啼鸟鸣，轻松欢快。青葱翠绿的银杏树，带给我满眼惊喜。
院子里，白玉兰率先绽放，粉玉兰则要晚几天。此时的银杏叶，颇有节奏地开始泛绿，最初枝头绿叶像夜空稀疏的星星；两三天光景，每个小杈枝上，三四片绿叶形成团绿；一周过后，绿叶与树枝已经交相辉映；临近“五一”，举头望去，满眼嫩绿，基本看不到枝干了……此时此刻，槐树、梧桐树才刚刚露出一点新绿。
夏天，银杏树坚挺笔直，蓬勃向上。树叶不断增多、长大，颜色变得翠绿。盛夏炎热，银杏树能够撑起一片蓝天，也能为老百姓遮阳挡雨。此时的银杏叶，相对春天有了那么点成熟。
初秋，银杏树显得格外沉稳，翠绿的叶子逐步深绿，直到墨绿；仲秋，气温开始下降，时不时刮起北风，银杏树干绝不弯曲，只是绿叶有稍稍黄边；深秋，寒风呼啸中，银杏树叶的黄色勾边会逐步蔓延，“核心区”墨绿色不断萎缩；到了11月底，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银杏叶通体变成了金黄，阳光照射下，透亮，明艳，靓丽耀眼。这时候，我喜欢从六层楼梯步行上下，透过每个楼层的菱形北窗，层层观察，银杏叶居然不尽相同：低层看，树叶厚实肥大，苍翠沉稳，显得老成朴实，像憨厚的北方小伙；高层望，绿叶轻盈乖小，青绿灵动，光鲜亮丽，像活泼可爱的南方姑娘。
北窗外这棵古树早就存在的。社区改造把十八半截胡同拆成了如今的“什坊小街”，东西走向，东起椿树巷，西到太平桥大街，全长不过一里地，街宽差不多七八米。最近碰巧看到多年以前出版的《京城胡同留真》，其中一张照片里，一位大爷手握拐杖，坐在冬日的胡同拐角，享受着温暖阳光，身后胡同曲折处，一位年轻妈妈正骑车驮着孩子缓慢而去……我就忍不住感慨，人文日新，现在的小街，几乎看不到那样的景致了……
许是受到北窗外这棵古老银杏树的影响，整个什坊小街的两边，也都种上了整整齐齐的银杏树。二十多年前移来的银杏树苗只有一人高，如今它们已经长到三四层楼高了，根深叶茂，浓荫蔽日，一派繁华。每到深秋，这里的银杏树已然成为远近居民的观赏打卡景点。
那时那刻，我站在北窗望银杏，金灿灿的树叶成片，透亮耀眼，光彩照人。若是有暇，走在铺满银杏落叶的小街上，既能观赏满目黄叶，也能张开双手迎接随处飘零的黄叶，更能闻到无处不在的白果的味道。抬头，蓝天白云衬托下，银杏叶们格外明亮；低头，黄叶铺地的小街让人感觉走在金光大道上，喜洋洋也。树上、地下、空中，金黄色的银杏叶仿佛无所不在。
这种场景，让我想起王维的《遇见秋》，遇见秋，犹如故人归，不用过多的寒暄，只一眼，就会妥帖在心里……
秋雨致凉。空气清新，干燥缓解，古树苍穹，银杏更美。
隆冬凛冽寒风吹过，银杏树上几乎不剩银杏叶了，什坊小街得以沐浴冬日温暖的阳光。
一场突来的大雪，小街路边，“白雪拌金叶”也是上好的景观。
大雪纷飞的下午，从北窗观赏院中雪景，静下心来，甚至可以耳闻大雪飘落的声响，而我的书房恰好叫“听雪轩”，于“听雪轩”中倾听大雪纷飞之声，真是别样的享受。突然，视野中出现了一位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姑娘，她从大楼对面单元门出来，四下张望了一下，满院大雪没有人迹，她疾步走到那棵银杏古树下，猛然四肢伸开，仰天躺在了雪地上。鹅毛大雪仍在空中飞舞，有雪花直接飘落到了姑娘脸上，对此她毫不在意，她在做着深呼吸，她在尽情享受新鲜空气……她就那样仰面朝天，足足平躺了数分钟，然后敏捷地爬起来，用手拍拍身上的雪花，迅速跑进了楼门。
北窗外，人文日新。
王金辉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