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英雄气·民族义

2024-05-31 04:55:53 - 四川日报

家国情·英雄气·民族义

家国情·英雄气·民族义

□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肖姗姗2011年后,作家彭学明出版长篇纪实散文《娘》,累计销售200多万册,感动千万读者,被称为出版史上的现象级作品。

12年后,彭学明历时7年精心打磨的原创长篇小说《爹》,于2023年12月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2024年4月23日,《全民阅读大会·2023年度中国好书》盛典播出,44种“2023年度中国好书”揭晓,《爹》榜上有名。

5月11日、12日,彭学明带着这部宏阔壮大的湘西父辈史诗,先后走进四川眉山、成都,举行了两场新书分享会。他与茅奖作家柳建伟,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徐可围绕《爹》的主题思想、艺术手法、创作经验展开对谈,详述自己作为一个“没爹的孩子”如何写出《爹》;他与作家陈怀国、臧军对话,聊“爹”“娘”,谈湘西,从家国情、英雄气、民族义的角度,对这部长篇小说进行深入的解读。

两场分享会,都饱含着彭学明对湘西热土的凝望与膜拜,言说中华民族的宏阔画卷、烟火人间的一往情深。

“没爹的孩子”,如何写出爹?

长篇小说《爹》是一部宏阔壮大的湘西父辈史诗,也是一部书写平民英雄、英雄平民、家国大爱的崇高之作,时间跨度从抗日战争延伸至上世纪90年代。

小说巧妙地将嘉善阻击战、湘西剿匪、抗美援朝、改革开放等历史事件有机串联起来,切进宏阔的中国历史和伟大时代,虚实相间地记叙“爹”和湘西父辈们为国为家的手足相守、生死相依、血脉相连,呈现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程中人民群众推动时代、创造历史、改变世界的巨大力量。

历史的风云际会、时代的滚滚红尘,融入家云爹、武豪干爹等父辈所走过的艰难人生路,鲜活生动地塑造了一群壮志凌云、豪情万丈、英勇善战的湘西男性形象和聪明善良、坚忍不拔的女性形象。家国情、英雄气、民族义,是贯穿作品始终的精神内核。

5月11日,“千载文脉·书香眉山”全民阅读活动——“中国好书”长篇小说《爹》新书分享会,在眉山市彭山区图书馆举行。带着《爹》来到眉山,彭学明表示,这是他向苏东坡致敬,向眉山的父老致敬的好机会。“苏家的家风家教,他的家国情怀,也是中华民族的精神。”

《爹》之前,彭学明曾创作长篇纪实散文《娘》。他介绍道:“《娘》写的是家,写了我和娘之间的一种复杂的感情,写母亲在千辛万苦中,流尽了所有的泪水,养育子女,但却没有获得儿子的尊重,让娘一生住进了精神牢笼里。《娘》是纪实的,51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真实的。”

写《爹》则采用虚构的办法。之所以用虚构的方式,是因为彭学明一天也没有和爹生活过,对他完全不熟悉,所以只能虚构。在书中的楔子开头,彭学明写道:“爹,在我们湘西叫嗲(diā)。我的记忆里,叫嗲和爹都是一样的,嗲和爹都只是一个虚幻的符号和虚无的概念……因为……我是一个没爹没嗲的孩子。”

“我不了解爹,在自身的印象中没有‘爹’的存在。和爹是怎么相处的,我也不清楚。所以,如何在这部小说中刻画‘爹’的形象,是很难的。”但再难,也得写。为什么呢?彭学明坦言,是读者追着他写,其次他需要通过这样一次书写,把对湘西土地的深厚感情,全部寄托在父辈身上。“我想通过对‘爹’的书写,以刻入骨髓的深情和敬畏,向我的湘西大地和父老乡亲致敬,向中华民族和中华儿女致敬。”

他表示,想通过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告诉世人,在个人命运和家国命运血脉相融、唇齿相依的过程中,是“我爹”这样无数个平凡、朴素而又伟大、崇高的百姓,在推动历史、创造历史。

柳建伟谈道,彭学明由于工作很忙,只能算是一个业余写作者,但是他的写作却非常了得。“《爹》是彭学明的首部长篇小说,一出手就是杰出的长篇小说,这也使得彭学明成为湘西自沈从文后,湘西文学的代表之一。”

柳建伟深入评析说:“《爹》4个方面的特点非常突出:一是家国同构,从家切入写国,写得非常好;二是这部小说有群像,又有典型化的人物,《爹》中‘爹’、武豪干爹等形象非常典型,既有时代的代表性,又有人物的独特性,还有心灵的深邃性,这使得《爹》成为一部交响乐似的作品;三是《爹》把所有的历史大事件都关注到了,结构层次分明,写出了湘西的民族史;四是在语言上非常有特色,把方言和书面语结合得很好。”

徐可表示,《爹》是一本非常厚重的长篇小说,从抗日战争写到改革开放,中间用人物串起历史,构成一幅千里江山图。“同时,人物的塑造非常成功,没有脸谱化,都是个性鲜明的,对中国长篇小说的人物谱是一个很大的贡献。在语言上,总体风格是粗犷豪放的,但不失温柔敦厚,方言和书面语言结合得非常好,用得比较精准而典雅。值得一提的是,他对湘西风情的描写非常成功。总之,这是一部长篇小说的重要收获。”

找到“爹”,并与之和解

5月12日上午,彭学明再次携《爹》来到成都,做客阿来书房,亮相“热血湘西与家国叙事”——“中国好书”《爹》新书分享会现场。这次,彭学明与作家陈怀国、臧军进行谈话,用他的话来说:“今天是母亲节,但我想跟大家聊聊‘爹’。”

陈怀国在阅读后,深深地被震撼了。他认为,这是一本“好读”的书,也是一本读起来“沉重”的书。“故事情节非常精彩,人物塑造非常鲜活,读起来非常过瘾!我觉得这本书,是最近几年很难得的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是一部大书。”

在《爹》还未正式出版时,臧军就拿到了样书,阅读后感动不已。谈及《爹》能获得“中国好书”及其他荣誉,臧军认为是实至名归,因为这是一部真正走向市场、受到读者欢迎的书。

彭学明在分享中再次强调,《爹》的创作源于《娘》,他把对娘的讴歌、礼赞作为一个参照体系,创作了一部牵引自己心灵深处最柔软、最温暖记忆和感情的作品《爹》。“几十年来,我与娘的战争,是看得见的战争。有看得见的战线,看得见的对手和看得见的硝烟。而我与‘爹’的战争,却是看不见的战争,在看不见的战线,有看不见的对手。”

虽从未见过父亲彭家云,但彭学明在武豪干爹、四叔等湘西大地所有父辈的讲述中,去寻找“爹”。“我不了解爹,在自身的印象中没有爹的存在。和爹是怎么相处的,我也不清楚。所以,如何在这部小说中刻画‘爹’的形象,是很难的。整个创作的过程,就是寻找爹的过程,是情感回归的过程,是爱的回归过程,是对爹重新认识的过程。对爹的寻找,是对情感的呼唤,对爱的呼唤,是对爹的呼唤。在寻找和呼唤的过程里,我重新认识、了解了爹,重新接纳、理解了爹,重新尊重、敬爱了爹,我对爹有了发自心底的、缠绵悱恻的爱。”

值得一提的是,在《爹》中,彭学明用大量笔触描绘了湘西的日常生活、民俗风情、传说典故,一改世人对湘西的固有印象。彭学明深情表达:“世上最是湘西好。”他希望通过这部作品,能让世人了解到真正的湘西,“湘西是写不尽、写不完的,我只是在其中攫取了一点点光亮,展示给世人看。让他们了解,真正的湘西是文化的湘西、魅力的湘西、神秘的湘西。”

读完《爹》,他们感慨万千

《爹》自出版以来,就备受文学界关注。中国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表示,20世纪湘西风云激荡,化成山民坚韧的生活史和丰厚的风俗史,谱写出父辈大情大义的生命浩歌。情结衍生细节、故乡推演故事,动人心魄的变故、感人肺腑的心声、催人泪下的感念、发人深省的追怀,这一切必使《爹》成为近年罕见的深情与深思一体、震撼力与感染力合融的优秀长篇小说。

中国作协副主席、茅奖作家陈彦认为,《爹》是呈现湘西父辈和中国男儿的英雄志。小说在“爹”与“我”的情感线的铺陈中,还展开了多条社会历史现实的经纬线。全书故事错综复杂,一波三折,充满了戏剧性与巨大的人生变数。《爹》是书写半个多世纪中湘西波澜壮阔的历史变化的丰富面向的重要作品,对族群观念、家国情怀,以及人性、人情的广大意义和幽微之处洞见深刻,有着突出的社会学和伦理学价值。作品饱含深情、思虑深广,既倾心书写美不胜收的湘西风景画,也倾情描绘意蕴丰富的湘西风俗画,是献给湘西的激情澎湃的大地颂歌。一幅幅震人心魄的历史画卷,生动诠释“人民就是江山,江山就是人民”的丰富内涵和现实意义,是礼赞湘西父辈和中国男儿民族精神的人民史诗。这是《爹》这部作品的灵魂所在。

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评论家白烨点赞:“这是一部以小见大的典范之作。”由“爹”的角度,抒写父辈的生死歌哭,勾勒湘西的时移世变。由此,“爹”由具象走向抽象,蕴含了丰沛的意象。作品忠实地表现了发生于湘西的一系列重大事件与社会事变,使得作品具有由家人看家族、由家族看湘西、由湘西看中国的层层辐射的多重意义。

“透过彭学明笔下的《爹》,应该再次得到一个有益的启示:一方面,优质的文学作品总是会与时代发生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这种联系一定是艺术地、自然地发生而非教条地、生硬地贴上;另一方面,所谓时代主潮、风云起伏之类,也一定是不动声色地蕴藏于作品的人物、情节与事件等要素中,而非教条口号式地嚷嚷出来。”评论家潘凯雄如是说。

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评论家贺绍俊表示,《爹》把小说和散文两种文体结合起来,打通了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界线,也把叙事和抒情两种叙述方式很好地结合,文体上的突破值得重视,打开了小说叙述的新空间。《娘》重在写情,《爹》则重在写“义”,重新阐释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父亲”的形象。新文化运动的思想启蒙挑战父权制,进入90年代后,作家们开始反省,重新认识“父亲”。《爹》寻找父亲,理解父亲,重新阐释父亲,即重新认识传统,把传统文化中可贵的精华重新发扬光大。

中国图书评论学会副会长杨平看到,彭学明在小说中埋伏了一条线索,即“我”对父亲从憎恨,从不理解、不原谅,到最后了解、和解的过程。这条线索的“埋”和“解”,对应了一个个体的人对一个时代、对一段历史的走近、了解和认知的必然规律和路径。“小说技法大巧若拙,使书中的人物、情节、故事乃至世界,就像一条河流一般自然地流淌,密集的故事情节饱满丰富,不落雕琢痕迹。这样的书写,极大保障了文本本身的历史感和真实感。”

杨平直言,可以说,这对时下比较流行的运用娴熟的文学技巧、华丽的语言构筑一个玄虚苍白故事的“炫技”式写作手法,也是一种纠偏和反拨。

【附录】

《爹》楔子

爹,在我们湘西叫嗲(diā)。

我的记忆里,叫嗲和爹都是一样的,嗲和爹都只是一个虚幻的符号和虚无的概念。连个称谓都不是。因为我无人可叫,无处可喊。我是一个没爹没嗲的孩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虚幻得像空气的符号或虚无得像空气的概念,却在我生活中真实得若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压得我几十年透不过气来。他不在我的生活与生命中,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我的生活与生命。他不在我的人生与人世里,却一直都在影响着我的人生与人世。他是一张看不见的网,把我网在他的世界里。我怎么飞都飞不过他的影子,怎么逃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他既是我生命中一块不死的骨,与肉连成一片,与髓融在一起,也是我生命中一根坚韧的筋,怎么割舍都根筋相连,无法割断。

几十年来,我与娘的战争,是看得见的战争。有看得见的战线,看得见的对手,和看得见的硝烟。而我与爹的战争,却是看不见的战争,在看不见的战线,有看不见的对手。我既像一只被打癫的狗,无所适从地疯狂想象爹的模样,寻找爹的气息,渴望爹的抚慰,又像一头蛮横无理的牛,倔强固执地埋怨爹,仇恨爹,抵抗爹。我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投入了一条看不见的隐蔽战线,与爹顽强地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隐蔽战争。

我在一条看不见的战线里,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交锋了几十年,转战了几十年,不但连对手的模样都搞不清,还最终败下阵来,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这个对手抑或敌人。爹是一个站在制高点上的隐形将军,来无影去无踪,却实时掌握着主动权,招招出奇,招招制胜。而我是一个一心想过河的小卒,求胜心切,却又心绪不宁,方寸大乱,结果,只能乖乖地举手投降,接受事实——爹就是爹,儿就是儿,小石头永远打不了天。

我几十年顽强地对爹漠不关心、充耳不闻,是因为我尚未出生,爹就把我抛弃了。我恨爹。从牙根里恨。从骨子里恨。从骨髓里恨。我没喝过他一口水,也没喰过他一颗饭,也就是讲:他没养过我一天,他的一切和我都没有关系。

所以,每当娘或者他人在我面前提起爹,我就会极不耐烦地,甚至火冒三丈地制止,不准提。直到有一天,偶然在老家的一个叔叔家里看到彭氏家谱,我才对爹产生了浓厚兴趣,才极力想知道爹的故事。

在彭氏家谱里,爹只有寥寥几笔:彭家云,男,1916年生,1971年卒,湘西保靖县复兴镇熬溪村人,人称彭木匠。参加过淞沪会战、常德保卫战和雪峰山保卫战,当过土匪,又剿过土匪,并参加志愿军抗美援朝,是英雄、功臣,却被打为坏分子和特务。娶过两个女人,前妻杨莺莺,后妻吴桂英。生有三子一女,长子杨见好,次子彭学兵(小名四龙),三子彭学民,长女彭米香。

寥寥几笔记述,像几道令人晕眩的闪电,把我尘封多年的心,撕开了几道巨大的口子,有电火熊熊燃烧,雷霆隆隆滚动。土匪、坏分子、特务和英雄、功臣,这些敌对而矛盾的身份,是怎么混搭在我爹身上的?我爹怎么会是土匪?又怎么会是抗日英雄和志愿军战士?这抗日英雄和志愿军战士,又怎么成了被批斗的坏分子?怎么会成了反动透顶的特务?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对这几种身份的想象和复制里。一会儿我爹是电影电视里经常看到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土匪,一会儿我爹是冲锋陷阵视死如归的英雄战士,一会儿我爹是勤劳善良简朴敦厚的农村老汉,一会儿我爹是游手好闲好喰懒做的二流子和水老倌。

这些形象就像灵魂附体,时不时地闯进我的生活,把我的日子撕破、打乱。我无色无味的日子,变成了一卷电影胶片,把这些形象轮番上演。放映的是爹。主演的也是爹。而我,是那个迟到和缺席了几十年的观众。散场后还不肯离去的观众。

我走进爹的村子,听乡亲们讲述爹和父辈们的一生。

(图片由彭学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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