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画记之四十六 沈周的家园（四）：雨与风
家园并不都是岁月静好的。
沈周的家园里，满是温馨场景。但遇到淫雨天灾，他也感到焦虑和悲戚：“我家低田水没肚，五男割稻冻栗股。劳劳似共雨争夺，稻芽旋向镰头吐。”
明代在乡村设立了“粮长”制度，粮长要负责当地税粮的征收和解运。如果收不齐租税，就得自己家代偿。沈周家是大户，他的父亲就是粮长，他从29岁接任，之后，被这个差事逼得苦不堪言，曾因代偿税粮，连妻子的首饰都变卖了，最难堪的是，因拖欠粮食羁押入狱，幸而好友代偿才得以脱身。
在这所家园里，沈周送别了父亲、母亲、妻子、弟弟、儿子，还有夭折的孙子。哪一个人离开，对他都是沉重的打击啊。
弟弟沈召病了一年多，他为了方便照顾，和弟弟睡在一起，陪了一年多。弟弟去世了，对待侄子就像抚养亲生儿子一样。庶母生的弟弟年纪小难以自立，沈周为他操办家业，分家时和自己一样均衡。有一个妹妹年轻时死了丈夫，沈周就把她接回家，养她到老。
1444年，18岁的沈周迎娶了比自己大3岁的陈慧庄。1486年，陈慧庄去世，享年63岁。沈周写了两首悼亡诗，哀叹妻子跟随自己42年，一直在辛勤持家，就没过上好日子。“骎骎马齿偕谁老，耿耿鳏睛觉夜长”，“身边老伴悲寒影，脚后衰年怯夜冰”，这深沉的悲叹，真让人怆然神伤。
沈周在苏州西山官竹园给陈慧庄选择了墓地，儿子们都在西山修坟墓，为下葬做准备，可是正赶上阴雨连绵，沈周心焦得晚上睡不着觉。这时候，有人拿了一幅米友仁的云山图给他。受米友仁画作的触发，沈周挥笔画了一幅《西山雨观图》，并题诗道：“怪是浮云塞此图，雨声飒欲出模糊。老夫正急西山役，泥滑天阴啼鹧鸪。”第二天，天气竟然放晴了，夫人下葬的事终于可以如期进行，他的心情才轻松些了。
《西山雨观图》上，烟云漫卷，雨意模糊，山峦、树木都在影影绰绰间隐现。那都是沈周的一腔愁云、斑斑泪雨啊。断云零雨中，结缡42年的爱人，将要埋葬在凄冷的荒野了，鹧鸪声中多少往事，多少辛酸，一声声啼得人辗转难眠。
1502年，沈周的长子沈云鸿病逝；1504年，好友吴宽谢世。伤怀之余，沈周先后写了《落花》诗50首，他的弟子文徵明、唐寅和苏州一带的徐祯卿、张君玉等文人纷纷唱和，形成了声势浩大的“落花诗潮”。1511年，有人搜集刊刻了《落花倡和集》，竟然收录了他们的360首诗。万物荣枯，群生变灭，这是恒久的规则，静默而无情。“落花”在江南文人心中，已经不仅仅是对某个人的悼念，而扩展到了对生命的深沉思考、对命运的悠长喟叹。
1506年，沈周又画了一幅《落花诗意图》。远山空蒙，绿树荫浓，流水潺潺，小桥横跨。伛偻衰迈的沈周，拄杖独立。正如他在落花诗中低吟的那样：“昨日不知今日异，开时便有落时催。”
特邀编辑：董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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