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语者》:跨越时空的女性情谊之“书”

2024-07-31 09:05:02 - 环球网

通过两位当代女性的故事,《密语者》最想传递的意义或许是,当深藏于闺阁的女书飞入我们的视野时,“她”早已不同往昔,而“她们”的情谊跨越时空,始终如一。

《密语者》:跨越时空的女性情谊之“书”

■范语晨

“虽然时代已经发生巨变,但女书中蕴含的女性处境,对于当下的女性依然能够引发共鸣和思考。所以我们不想做一个纯历史题材的人文片,而是想真实地传达,女书如何活在今天。”7月28日,在纪录电影《密语者》的北京首映礼上,影片的导演冯都这样说道。

听罢这位女性创作者的真诚发言,我顿时解开了在电影的前半段一直萦绕在内心的困惑:作为曾入围第95届奥斯卡最佳纪录片短名单的国内首部女书题材纪录电影,《密语者》似乎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为何它没有将重点放在追溯女书的起源与历史上,而是主要聚焦了两位当代女书传承者的生活?

而恰如冯都所说,当再次细细回味这86分钟的纪录电影的叙事与情景时,我感到,用镜头记录与女书结缘的两位当代女性的生活经历,从她们人生的觉醒与变化出发来呈现不同时代女性内心的相通相惜,或许是呈现女书这一奇特文字的更恰当方式。

故事从湖南江永,一个位于湘南边陲的少数民族自治县开始。水流与山影之间,一位女子静静地书写着修长、秀丽而神秘的文字,镜头通过她与她的自述,交代了女书的渊源,也带观众走进了两位女主人公的生活。女主人公之一胡欣,是江永最年轻的女书传承人,她与女书的结缘得益于两位长辈女性——奶奶曾经告诉她,在那个女子足不能出户的年代,这里产生了一种由女子发明、女子传承,也只有女子能看懂的文字,在封建社会饱尝苦难的女性,用文字和歌声,结交相互扶持一生的姐妹;江永“最后的女书自然传承人”何艳新老人,则将大量的女书文本和歌谣传授给胡欣,也成了胡欣在遭遇人生波澜时最强有力的支持者与陪伴者。

镜头一转,第二位女主角、出身城市的女孩思慕正在上海的舞台上表演花腔女高音。自小喜爱音乐和书画的她,对女书自发产生兴趣、成为女书艺术的创作与传播者。

然而,从女书中读到古代女子之苦的胡欣与思慕,在能够自由选择人生的今天,竟也陷入了难解的困顿——原生家庭与村里人的传统观念让胡欣从小就深感作为女性的弱势与压力,而前夫极端的重男轻女使得他们的婚姻难以为继,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心灵创伤;成长于开明平等家庭的思慕,本以为遇到了懂浪漫、懂自己的良人,却在拜访未婚夫的家时感受到了对方强烈的控制欲与压抑的家庭氛围,她的内心激烈地拉扯着,不愿被对方安排自己的人生……

影片对她们两个人生活的记叙看似日常而散漫,但令人深思和共情的细节却俯拾即是。无论是胡欣谈及往事,说出那句“家里生了四个女儿,别人就把我们家看得弱一点”时,似乎轻描淡写却又无比怅然的眼神,又或是思慕在未婚夫家中感到不适却又迅速调整表情、绽出微笑的小心翼翼,都令观众一望即知她们渴望独立亦向往被爱,在传统与现代、规训与自主之间纠结摇摆的心境。

同时,影片很精巧的叙事安排在于,两位女性自身的困境,与女书在当下传承与传播的迷思,形成了巧妙的互文关系。当女书被发现、并作为一种特色文化元素被开发时,单纯出于兴趣学习女书、传承女书的胡欣与思慕,亦感受到了外界的冲击与内心的迷茫。一面,是破旧的老房子里,何艳新奶奶儿时从长辈那里习得女书的回忆;一面,是被游客当作一种娱乐景观的女书歌舞表演,是乱象频出甚至令人啼笑皆非的旅游开发方式……正如何艳新奶奶感慨的那样:“过去的女书是闺房里的苦情书,现在的女书成了公开的。无论怎样发展,都已经跟我们那个时候没什么关系了。”

时代的进步与仍然存在的对女性的规训,这两股并存的力量拉扯着胡欣与思慕,也拉扯着古老的女书本身,成为这部纪录片最核心的叙事张力。我们希望记录着女性声音的女书在今天被看见,但当尘封的女儿心事公之于世,却又免不了被商业利益所绑架;我们亦毫不怀疑女性独立与自由的权利,女性也已不再身处那个从父从夫的年代,却仍然难免在家庭与事业、世俗标准与个人追求的矛盾中彷徨。理想很纯粹,现实却是芜杂的。

女书该何去何从?女书年轻的传承人们又将如何走出内心深处的“风暴”?影片后半段依然通过胡欣与思慕的选择,试图找寻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思慕经过内心的斗争之后,决定结束这段不愉快的感情,继续投入女书的艺术创造,将女书的内涵与意义传递给更多的身边人;而胡欣则从女书中获取力量,从豁达清醒的何艳新老人身上得到启迪,更加坚定“活出自己”的想法。

自我意识的觉醒与明晰,也随之解答了两个人对于女书传承的困惑。乱象不会瞬间消解,而她们要做的是尽一己之力,最大限度地守护女书的灵魂。陶器、对联、折扇,各式各样的女书主题文创被制作出来;女书走进江永的学校,开始被孩子们认识、熟悉。胡欣与思慕在各自的舞台上,都更坚定、更自信了。就像胡欣说的那样:“我不知道女书未来是什么样。我想,当我强大了,女书也就重生了。”就这样,女书的传承真正融入了她们的自我表达与生活世界,成了活在今天的女性之音。于是,影片中最令人动容的两个场景出现了——

想到为丈夫为子女操劳大半生、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的何艳新已至人生暮年,胡欣心酸不已,于是用女书为这个在她心里是老师、是长辈,也是“闺蜜”的何艳新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愿她“逍遥自在过日子”“幸福安康万年长”;在上海的新时代女性文献艺术展里,思慕的作品“女书的时空信”被展出,面对千百年前“做官做府无资格,学堂之内无女人”的女书诗句,思慕用女书写了一封跨越时空的回信:“细读女书情意真,身为女子心相通……女书先人受尽苦,如今女子新气象,自强自立得自在。”

光影照进简陋的老房子里,两代女书传承人推敲着信中的字句,嬉戏着,欢笑着……银幕外的我,内心已被“身为女子心相通”的感动充盈。在此刻,女书早已不再是已经不被使用的文字,它所凝聚的女性情谊是如此深厚绵长,支撑着女性走过曾经漫长的至暗时刻,也同样流动在当下,女性彼此间的支持和那份不需多言便感同身受的体恤,成为照进无数平凡女性生命里的光亮。

在影片中不断穿插的女书歌谣里,女性曾经像是“不能拍翅不能啼”的鸟。而影片片尾,在不同年龄女性面孔的一组特写镜头之后,女书美丽的字符化作一只鸟,在银幕上自在地飞舞起来。看到这里,女书对姐妹交好的美好吟唱又浮现在眼前——“好树如花来共园,千里如湖来共水,万里百鸟共树啼……”我想,这或许就是《密语者》最想传递的意义:当深隐于闺阁的女书飞入我们的视野时,“她”早已不同往昔,而“她们”的情谊跨越时空,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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