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树 :葱郁的根性写作

2024-08-31 08:00:29 - 媒体滚动

转自:邯郸晚报

生命之树 :葱郁的根性写作

□鲁侠客

冯东海先生是位残疾诗人,但我敬佩他的生命之树葱茏蓬勃,而他的诗集《拐杖上的鸟语》更验证了他命运之诗的苍劲本真与非凡的穿透力。他的这本诗集,令人看到一颗不屈灵魂跋涉的心路历程,看到陈超先生所言的“最噬心生存困境中的求真意志的抒写”。

“极度的痛苦才是精神的最后解放者,惟有此种痛苦才强迫我们大彻大悟。”尼采的这句话很冷峻,但却包含真理。诗人冯东海,正是从他个人残酷的命运熔炉中,淬炼出一首首生命之诗,它们闪耀着辉光,烛照着他的生命之旅。

拐杖,成为诗集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这也看出,对于腿部残疾的诗人而言,它就是诗人的另一条腿。它又是诗人笔下象征的丛林,一根拐杖成为诗人生活的一部分,成为各种角色的代言者。

在诗歌《沾满泥土的拐杖》中,拐杖是现实生活里行走的助力器,又是命运的陪伴者,它不是机械的呆板的。在诗人通灵的笔下,拐杖反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格化的挚友,“我停下来/拐杖就靠在我怀里……你扶我走向何处/我又能把你带向何处……”

诗人的拐杖,俨然成为诗人生存的支撑点,成为诗人可以倚靠的一棵树。它给予诗人或痛楚或喜悦的生命体验,在诗歌《拐杖上的鸟语》中,诗人写道:

“我的拐杖走在/雨后的乡间土路上/总是陷得老深/我就比健全人提前一步/踩疼春天/被踩疼的春天每叫一声/我的拐杖上就开出一朵花。”

拐杖上开出的花,也是生命之花,是诗人不屈服于命运的凌霄花。这首诗虚实结合的策略抒写,也令拐杖的涵义更深邃更丰盈,它丰富了命运之诗的色彩与厚度。

从诗歌《书是我的另一把拐杖》的题目就知道,诗人对于精神追求的渴望,除了有形的拐杖支撑残缺肢体,书成为滋养诗人精神的另一根拐杖,“我家有很多书……有一次在屋里/我的脚下一滑/手里的拐杖哐当摔倒在地上/我瘦瘦的身体/快要倒下的时候/正好被一首诗歌/搀住。”

作为人民教师的诗人,拐杖也支撑着他的事业,拐杖也见证了诗人桃李满天下的喜悦。诗歌《拄着拐杖的我站在学生们中间》写道,“在我简陋低矮的屋前/我们照了一张又一张/你看,拄着拐杖站在学生们中间/最矮的那一个/就是我”,诗人既写出了骄傲,也写出了心酸。

亲情书写,是现代诗歌中常见主题,但对于身残的诗人而言,尤其是母亲主题的抒写,更彰显刻骨铭心。诗人不仅写命运的残酷,更写出了坚守的韧劲,残酷命运里花开的喜悦。诗人在诗歌《写给母亲的歌》里写道,“母亲用一尺厚的大团结/没能给我买到一双站立的腿……母亲把积攒的两篮鸡蛋/换成一本本散发着墨香的诗刊……泪水和汗水组合的几行文字/换来一只只编辑部飞来的飞鸿……一个灿烂的笑意悄然爬上我淌满泪水的脸颊。”

特殊的命运,铸就了特殊的心灵史家族史,母亲成为诗人精神的拐杖与支柱,生活里的保姆。诗歌《母亲肩头的雨声》写出了命运的残酷,砥砺前行的心酸,但正是这些疼痛的诗句,铸成了诗歌强力的精神底色以及青铜般的辉光,“二十六岁那年的一场大雨/把我困在学校整整五天/每次上课都是学生把我背到教室/一日三餐都是年迈的母亲/送到学校/雨天咀嚼母亲送来的饭菜/每一口都是泪水的味道……”

在对母亲的刻画中,诗人的视角是多重的,而正是从这些斑斓视角里,诗人绘出了一棵母爱之树,诗歌《娘喂猪》里写道,“其实娘是在喂一个日子……猪长大了/娘的鬓角又添了几根白发……”

在《蒸馒头》里,我们看见了勤勉忙碌一生而苍老疲惫的母亲;《包饺子》里,我们又目睹这位勤勉的老母亲,殚精竭虑;《去麦田》里的“娘像一叶扁舟,显得那么瘦小”;《拿什么温暖冬天》里诗人与母亲那种母子情深,相互依偎的感人画面凸显了生命的韧劲,无疑不是坚实的根性写作,感人肺腑的情感湍流。

诗人冯东海的这部诗集,除去自我向度,亲情的抒写,还有一部分采用象征手法的命运之诗,写我与自然之间关系的诗歌,一样写得扣人心弦,情感深蕴。

《初冬的小草》写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尽管在茫茫人海中/我们平凡得叫不出彼此的名字……夏天里暴雨打弯了我们的腰/闪电像鞭子抽打我们的脊背……然而东风一吹/我们还会义无反顾地/把满眼翠绿/献给春天”,诗人自比小草,在一种互文抒写里,抵达生生不息生命的殿堂。

《暴雪来了》中,“田里的麦苗在雪浴之后/安详地闭着眼睛/但它的根醒着/带着绽放的梦想/向另一个季节爬行……大雪飞扬/在空空的校园里/我把拐杖插在雪中/逆风而行/一个声音问我/暴雪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麦苗在暴风雪面前,无疑也是弱小的一方,而它与诗人的命运,都是一台同频共振的频谱仪,而抗争,不妥协,又是诗人与麦苗间共同的精神纹理。《暴雪来了》无疑是诗人生存勇气以及精神砥砺的自证。

《钟声》里,诗人写一口沧桑的老钟,写钟声对于小村人的意义。而通读全诗,我们不难发现,钟以及钟声正是诗人对于顽强生命的一种讴歌,是抵抗生命之门锁锈蚀的一种坚韧的态度。与前一首类似,它也是诗人生命意志的象征和表现,“一段沧桑的钟声/悬吊于驼背杨树颈项/四十年如一日/用自己洪亮的声音/把愚昧从荒芜与混沌中唤醒。”

身残的诗人,对于弱小的事物,总是报以同情与悲悯,在《疼吗,雪花》中,诗人写道,“对不起,雪花/是我不小心踩疼了你/以后走路时/我一定把脚轻轻抬起/再轻轻放下”这种发自内心的呵护与关照,无疑让人读出诗人的慈悲之心。

《飞翔的泥土》则是诗人对于生活细节敏锐的发现,是对自己命运一种满怀热忱的期望。对于生命的漏洞,诗人总是期待金色的针线予以缝补。当然,这需要诗人放手一搏,更需要诗人不屈服命运的抗争与博弈,需要一种成长的智慧,“生活让你懂得变小,变轻/你放下全部的欲望之后/你终于飞了起来。”

生命是有限的,尤其是用残缺的身体,与命运博弈。诗人冯东海深知这一点,他在不同的语境下,追问生活的终极目标,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所在。我们可以窥见他内心的彷徨与纠结,但更多见证了他的勇气与执着,即在有限的生命里,倾情拥抱生活,为自己残缺的身体,加持一种信念,让丰盈的心灵像一棵大树一样蓊郁葱茏。

在诗歌《黑与白》里,在二元的黑白两色中,诗人写出了一位教师的自豪,“雪白的粉笔/在乌亮的黑板上碎步轻移/如焦墨中的一束百合……孩子们啊,不必用一种/满含感激的目光看着我/你们是一只风筝/无论飞得多高/那条长长的线总是/牵痛着/我生茧子的又黑又白的食指。”

身为教师的诗人冯东海,他把孩子视作春天的象征,他从他们身上汲取着青春的朝气,他也心甘情愿为孩子们付出。在这部诗集里,有不少诗歌是给孩子们的献礼,他心底汩汩涌出的诗意,总是洋溢着阳光与朝气。它们是一道道亮丽风景线,这种精神和心灵的富足,也让这部诗集苍翠有致,纯粹淳朴的原生态诗歌,总给人耳目一新的感受。

《听孩子们读书》中他有一种佛系的满足,“清晨/在教室的一角/我把自己坐成一尊弥勒佛。《歌声与花朵》里,诗人听了孩子们歌声,有了一种童心未泯的快乐,“你的歌声余音袅袅/我闭上眼睛/像花一样吐出/身体里最后一缕芬芳/那淡淡的清香/成了一只蜜蜂/回家的路。”

教书育人,成为诗人精神世界不可或缺的一环,与孩子们的关系,成为诗人诗歌创作的重要源泉与动力。它们从不同角度,给予诗人灵感与心灵上的慰藉。孩子们成为诗人精神的另一根拐杖,令诗人最终与不公的命运达成妥协,这种妥协不是屈服,而是发自内心的接纳,接纳孩子们纯真与纯粹,接纳他们的喜怒哀乐。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了解生命而且热爱生命的人”,罗曼·罗兰的这句话,恰好在诗人冯东海身上得到印证。上天不公,让他身体残疾,但上天关闭一道门的同时,却给他开启了诗歌的一扇阔大的窗户。

诗人冯东海,在诗歌《像树一样活着》中写道,“从一芽嫩绿开始/参天的梦想就向深处高处伸展/树一直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柔弱的根须穿过厚厚的泥土/踮起脚尖张开小手不停地/触摸白云和蓝天”诗人冯东海这部诗集《拐杖上的鸟语》恰好践诺了他坚忍不拔的生命信条。他的这种根性写作,让这部诗集像一棵苍翠遒劲的大树葳蕤挺拔。

作者简介

冯东海,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广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拐杖上的鸟语》《向天歌》诗歌卷(二人集)等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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