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做饭人

2024-11-02 06:25:51 - 辽沈晚报

□姚文冬

我脑子里多年形成了一个定论:母亲不爱做饭,做饭也不好吃;父亲乐于下厨,而且做的也好吃。

小时候,母亲经常唠叨的一句话令我刻骨铭心:“又该做饭了,真烦人!一天为什么要吃三顿饭?”后半句,有时也说成“谁发明的,一天要吃三顿饭?”或者“谁规定的,一天要吃三顿饭?”有一次她干脆把这种不满落到了实处,那天,她问父亲:“你饿吗,不吃了行吗?”像是征求意见,更像是宣布命令。父亲可能正没胃口,顺嘴就说:“不吃了。”于是母亲如释重负,上床躺着去了。这可苦了我和妹妹,看着怨气冲天的母亲,我俩只好忍饥挨饿。

父亲下厨通常在节日,特别是春节,炖鱼、炖肉、炒菜,几乎被他包揽,母亲只是帮着包包饺子。父亲下厨的日子,家里总是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全家人都放松。而且,他做的饭菜真好吃。父亲为什么不天天下厨呢?我天真地想。

我们长大,成家立业,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总要常回家看看,我们每次回去,也都是父亲亲自下厨,而且他还摸准了每个人的口味,知道餐桌上要有什么,比如儿子从小喜欢鱼香肉丝,这道菜虽然普通,但比一般炒菜繁琐,但父亲乐于一刀一刀地备料,每一种作料都不少,每一道工序都不省略。就这一道菜,就从儿子的童年一直做到而立。当父亲忙着做菜时,母亲像个游手好闲的人,带着欢喜和讨好的表情围着我们转,没话找话。

我们回家的日子,是被父亲当成节日过的。同时也给我留下了一个印象:在二老的世界里,父亲是家庭做饭人。

后来,我发现了其中的玄机——父亲乐于下厨,是因为过节、亲人团聚,好像越是隆重的事情,越该由他亲自掌舵;父亲做的菜之所以好吃,是因为那天有平日所没有的食材。母亲恰好相反,她被一日三餐、家常便饭的繁琐、无聊困扰,所以自带厌倦情绪,故而大多数饭菜,只满足于做熟,能吃饱。也难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年不节的日子,她能做出什么美食呢?

而家人,特别是配偶一方,对家庭做饭人总是挑剔的。连外国人也不例外。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艾丽丝·门罗在小说中有过这样的描述:(丈夫)晚饭时回家,挑剔地看一眼晚餐,抖开报纸,举着,挡在自己与厨房、疾病、情感和孩子的一团混乱中间。“挑剔地看一眼晚餐”,多么传神!从这挑剔里,我们更能看到家庭“煮妇”的不易。

我更觉得,这个挑剔的人,不一定是吃现成饭的人,做饭人自己也是。

几个月前,母亲因手术不能下床,父亲不但要照顾她,还得整天做饭,照顾母亲他无怨无悔,但做饭却成了他最头疼的事。当然,母亲并不挑剔,挑剔的是父亲自己,他说,如果每天早餐都是面条,连他自己都会厌烦,可是,哪有那么多花样可更换呢?由此,才让我觉察到以往对父亲曾有的那种印象,的确是一种错觉——绝大多数日子里,母亲才是家庭做饭人。

父亲从节日里受我们瞩目和追捧的“厨师”,转换成了日常的“煮夫”,陷入一日三餐的琐碎,所以,他下厨的乐趣消失了。母亲深深理解着父亲,她说:“快让我好了吧!”

其实,一年多来,我已先父亲一步,体验了这种角色转换带来的烦恼。

有了孙子、孙女后,我和妻子要照顾两个孩子,又要应对日常生活,自然要明确分工,不然就会乱了套。照顾孩子是女人的特长,而下厨好像更适合男人,于是我主动承揽了买菜、做饭的任务。开始,也新鲜了一阵子,苦练厨技,做菜变换花样,家人都说我做的菜好吃,我还挺有成就感。但日子久了,发现可做的菜越来越少,买菜也是,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好像都需要,又好像可有可无。有一天,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又该做饭了,真烦人,一天为什么要吃三顿饭?”而且,也像母亲一样,我下意识地问了妻子一句:“你饿吗,这顿饭不吃了行吗?”

从童年到中年,我理解母亲用了几十年的光阴。父亲可能比我用时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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