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县城的年轻人,过得如何? ■记者 高秋萍 戴群 许金艳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2024-08-02 07:01:41 - 媒体滚动

转自:嘉兴日报

回归县城的年轻人,过得如何?    ■记者 高秋萍 戴群 许金艳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回归县城的年轻人,过得如何?    ■记者 高秋萍 戴群 许金艳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回归县城的年轻人,过得如何?    ■记者 高秋萍 戴群 许金艳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今年3月到6月,“县城”这个词一共上了近40次微博热搜。最热门的话题包括“存款十几万在小县城什么水平”“县城年轻人每天花多少钱点咖啡”“为了稳定回县城工作的女孩都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春色寄情人》《我的阿勒泰》《云边有个小卖部》《走走停停》等“青年人返乡”题材影视剧频频出圈,在这些作品中,“乡”通常是一座虚构的小城,也对应着现实生活中的县城。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去大城市是有能力,是成功和地位的标志,留在小县城则意味着失败或退步。那为何现在“县城”变得如此有情感号召力?那些回归县城的年轻人,又过得如何呢?

从“北漂”到“村漂”

对于今年5月,刚刚在海宁开启“县漂”或者说“村漂”的吴长涛来说,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现在赚的已经远远超过我以前在大城市赚的了,但我最开心的是自己现在的状态,虽然每天也是一头扎在工作里,但我现在是松弛的,也是拥有主动权的。”

这位1997年出生的河南小伙曾经也是大城市里的一颗螺丝钉。与进入大城市所需要的“高学历”入场券不同,吴长涛仅凭高中学历,就先后在北京、苏州、上海等城市摸爬滚打。“2015年高中毕业以后,因为成绩不好,就放弃学业了,跟随父母去了北京打工,那时住得偏远,每天上班要坐公交、赶地铁,一整个就是匆忙。”再谈起在北京的日子,吴长涛能想到的只是每天除了上班,下班就和父母待在一起,没有朋友,没有社交,他坦言,那时的他很不快乐。

不到一年,他便因为爱情去了苏州,在那里从零开始做起了咖啡师。但好景不长,两年以后,爱情破碎,他又从苏州来到上海,由于没有找到合适的咖啡店,他选择跟朋友一起去邮局上班。大城市的包容让他不受学历限制,也能找到工作,但同时也让吴长涛经常处于虚空之中,“大家都赶着去上班、开会,在上海想着全天下的事情,这不叫日常生活,而是非常规的生活。”

坚持了半年左右,他又选择回到苏州做起了咖啡师。此时,一个大胆的想法也在他心里悄悄酝酿,“想在这个行业好好精进一下,如果有机会的话,那就自己开一家店。”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几年,让他早已不是那个想到什么做什么的“冲头小子”了。市场分析、选址调研……工作之余,他更多的是思考。冷静分析下来,他深知自己是没有能力在苏州开店的。“但很多人已经习惯喝咖啡了,这个市场在国内是逐步上升的。如果说能抓住机会,把这个市场开拓起来,一个小县城的流量或许也是蛮大的。”

正当吴长涛还在思考哪个县城的潜力更大时,突如其来的疫情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一年,当一切按下暂停键,他只能选择回到父母身边,此时父母也已经从北京回到了安吉定居。

那时候,想在安吉这样一个小县城找一家咖啡店打工,几乎没有什么选择空间。没办法,吴长涛只能送起了外卖。

但两年之后,曾经在他心里种下的种子,马上就要被咖啡浇灌发芽。“我心里还是想做咖啡的,2022年偶然得知安吉有一个在村里开咖啡店的项目,以前都没有听过这种事情,觉得还蛮有挑战性的,就立马联系了负责人,申请加入。”

就这样,擅长做咖啡的外卖小哥吴长涛和另外六个敢想敢做的年轻人,在考察了180多个村子后,最后选择安吉县梅溪镇红庙村的矿坑作为项目的起点。

揣着凑起来的200万元资金,他们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跑遍了梅溪镇和红庙村的每一个场景,项目方案修改了100多稿,最终超越准备在那里投资1亿多元的上市公司,赢得了这个与当地村镇共同打造的矿坑改造项目。

剑走偏锋的思维,有时也有意料之外的惊喜。拿到项目18天以后,2022年的“五一”假期,一个名叫“深蓝计划”的乡村咖啡店创下了梅溪镇旅游的奇迹。

此后,“村咖”一词就这样走进了大众的生活。一家开在村子里的咖啡馆,一天能卖多少杯咖啡?今年清明假期,安吉红庙村“深蓝计划”咖啡馆的回答是:8818杯。

“浙江的农村发展潜力还是特别大的。”对于突如其来的成功,吴长涛并没有自我满足,而是继续探索的脚步。今天5月,吴长涛作为项目负责人,又带着“深蓝计划”来到了海宁市丁桥镇海潮村,一座白色连体建筑承载的是他们的又一次野心和抱负。

“这里成为了一个集沟通交流、休闲娱乐于一体的地方,把咖啡文化搬进了乡村,为乡村文旅产业的发展注入了新的元素。”海宁市丁桥镇海潮村党委副书记陈水红说。

短短一两个月,仅仅凭借几张照片,这里已经迅速走红,不少网友把这里称为海宁版“阿那亚”。“我们的整个运营理念,就是为大家提供一个情绪价值,让来过这里的人,能够换一份心情去面对忙碌的工作日常。松弛感,这是我们在乡村里做这个项目的初衷。”这同样也是吴长涛选择反向就业的初衷。

同样是“漂”,在海宁“漂”着的几个月,周长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当然,今天的成功,在他看来也并非偶然,“只有看过世界之后,你才会有世界观”。大城市的历练,为他的梦想装上了翅膀,而如今小县城完善的配套设施和鼓励青年人回乡就业的政策,则为他梦想的起飞提供了平台。

而他并非个例。

“老家的农村是最治愈的地方”

8点半,盛夏的早上已经太阳高照,伴着蝉鸣四起,张文杰来到了平湖钟埭街道碧云路钟埭村的渔乐乐农庄,望着纵横交错的鱼塘,一望无际的田野,张文杰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自2021年从北京回到嘉兴后,张文杰逐渐习惯了这里的慢节奏生活,“以前在北京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慢不下来的人,每天都感觉到焦虑,现在基本每天6点准时下班,回家里吃个饭,再过来看看。”

1986年出生的张文杰是嘉善县大云镇大云村人,特种兵退伍后,因为一次机会开始接触影视行业。2008年他只身去到北京,在一家影视公司从助理做起。“刚到北京的时候,我很拼的,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但我不觉得苦,我认定的事一定要把它做好。”凭着这股韧劲,张文杰逐渐从助理,做到选角导演,再到执行导演,2015年,他正式成立了自己的影视公司,开始投拍影视剧,并获得了相当丰厚的回报。

与许多在外创出一番天地的人一样,张文杰对于自己的事业是满意的,但除此之外,更多时候,他被一种孤独感围绕,“在北京的日子,我每天都是在工作,没有自己的生活,我非常想念家乡,想念我的爷爷奶奶。”张文杰从小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感情非常深厚。“我做影视行业常常满世界到处飞,忙的时候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每次跟爷爷奶奶打电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们对我的深深牵挂。”

张文杰笑言,在北京,永远把大量时间浪费在交通上,“外出吃个饭,你得提前两个多小时开始准备。”因为从事的是娱乐行业,下班之后,他还需要外出社交,几乎没有自己休息或者独处的时间,他形容自己每天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陀螺,转个不停。

深思熟虑后,张文杰决定回到家乡。由于热爱垂钓,他在平湖市钟埭街道钟埭村开了一个包含钓场的生态农庄。张文杰说,自己的家在嘉善大云村,钟埭村就在大云村隔壁,而且他的舅舅也住在钟埭村,“我开个车从大云村的家里到钟埭村的农庄只要10分钟”。

回到村里后,张文杰整个人的节奏都慢下来了。现在他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可以每天一起吃饭,“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跟你在乎的人在一起。”

有句话说,故乡承载不了肉身,他乡安放不了灵魂,但张文杰不这么认为。回到故乡,才让他有了归属感,“我是个农村孩子,在喧闹的大城市奔波了十几年,始终对农村怀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张文杰的生态式农庄包含了竞技钓鱼的钓场、饭店以及可以露营野餐和烧烤的大草坪。“农庄试营业之后,我一直在不断地追加资金完善农庄。”回到农村,张文杰重新一点一滴、一草一木,亲手打造心中的田园,现在这个生态式农庄已经改造了三年。“现在可以说是跨界,隔行如隔山,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张文杰对市场需求很敏锐,当其他农庄还停留在吃饭、钓鱼的时候,他的农庄已经开始往户外游戏、团队活动上发展。正是这份努力与坚持,如今的渔乐乐农庄客流源源不断地在增加,占据了先机。

回到乡村的几年,张文杰形容自己从每天黑白颠倒的工作狂,变成了一个慢生活的农庄主。清晨,鸟鸣声将张文杰唤醒,傍晚,他骑着摩托在寂静的乡村小道上驰骋,在农庄,他可以待上一整天。“我想钓鱼了就去钓鱼,想发呆就发呆,这种生活是我在北京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张文杰坦言,当初离开家的时候,没想更多,但家乡田地间的野菜、野花,甚至不知名的小虫,都不曾在他心里忘记。想回到家乡,最重要的理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然后才是赚钱。

张文杰微信上有一个群:嘉善人在北京。如今,很多老乡看到他在微信上的分享,也萌生了回归家乡的想法,“他们会在微信里问我一些现实问题,我们经常一起探讨,我说最主要的还是热爱,然后要有所长,如果说想要创业的工作不是地域性特别强的,那回到家乡回到农村,是不错的选择。”

不管在哪里工作,都需要不断地学习和吸收专业知识。虽然农庄还在起步阶段,但张文杰边学边改,稳打稳扎,“在农庄工作,也不比城里轻松多少,但不用做太多思考,也不需要过分应酬,心理上是松弛的。现在人们生活水平越来越高,我相信旅游消费行业肯定会越来越好。”

张文杰还笑称,以前回到村里的时候,年轻人好像并不多,但现在年轻人多起来了。“如果在大城市累了,老家的农村是最治愈的地方”。

“让大家看到这样一种可能性”

对于那些希望摆脱城市高压生活、寻求更加平衡生活状态的年轻人来说,在放平心态,调整预期之后,回归县城或者村镇不再仅仅是对生活方式的选择和妥协,反而是一种对未来生活质量追求的体现。

1991年出生的陆惠在复盘自己毕业十年工作生涯时,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过了三十岁,更注重把日子过好,更想在一个领域深耕,而不仅仅是卷和赚钱”。

陆惠是王店镇先锋村人,2014年在哈尔滨读完大学,有十年时间,她分别在上海、嘉兴市区、海宁工作过。今年3月,她回到王店镇,在一家民营图书馆开始了她人生的第四份工作。

大学毕业,她和她的同学一样,把去大城市工作作为理所当然的选项。陆惠在上海一家从事企业家培训的公司工作了三年,她做的是销售,每天的工作就是打电话给企业家,“电话可以从白天打到晚上十一点”。她的业绩、收入都不错,但是她感受更多的是没有意义的“压力”。

公司所在的淞虹路上,有很多写字楼和商业综合体。当企业培训的热潮慢慢散去时,更多的压力给到像她一样的销售。

大学毕业第二年,她就结了婚,老公是油车港人。很快孩子来了,过了产假期,她就把孩子托付给了在老家的母亲,开始上海、王店两地往返。“坐高铁和地铁要两个半小时,开车将近两小时。”她甚至尝试过每天两地往返通勤,“实在吃不消”。

2017年的一场差点引发肺炎的重感冒,让她决心从这样的生活里抽离。

和很多年轻人一样,陆惠离开大城市并非吃不了苦,更多是因为她感觉无法融入城市环境和来自家庭的强烈牵引力,“孩子还小,我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伴他。”

对她来说,回归小镇,既有无奈,又有一种莫名的希望。

在去这家名叫“梅里有为”的图书馆工作之前,她做过农业+互联网的培训、党政培训的项目经理,但只有做有为的早期亲子教育项目时,才让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深耕的领域。

有为在王店已经扎根四年,平均一年150场活动,让它成为镇上的文化地标。熟悉有为的人知道,这家民营图书馆的创办人、理事长都是从大城市读书后回到小镇的。

创始人章瑾是在台州三门县长大的女孩,剑桥留学回国后,她成为常驻香港的金融精英。但回家乡建一座图书馆的执念,让她回乡,于是一座民间公益图书馆在三门县城诞生。8年后,也是她一手创办的梅里有为图书馆在王店镇亮相。

“85后”的理事长赵李娜是王店外贸企业“创二代”,在杭州读完大学,她回乡接父母的班,作为两个女孩的母亲,她也有一颗做公益的心。

在章瑾看来,更多有想法的年轻人回到小镇,就会有更多有意思的事情发生。

三十岁之前,陆惠来过王店镇上最多三次,留在她记忆中的王店虽是小桥流水人家,却是有点落后的小镇。“以前出去玩总是去杭州、上海,一直没有好好看过它。”

因为住在乡下父母家,从图书馆下班返家,她需要横穿整个王店,最开始,她被小镇的发展给惊艳到:“开阔的马路,还有高楼大厦和工业园区,小镇经济发展了很多。河边还保留了很多古镇的样子,古朴与现代并存。”

陆惠非常享受每天下班开车回家的路程。

离开镇区后,她觉得道路两边的风景就好像宫崎骏的动漫,“春夏是绿油油的禾苗,秋天是金黄的稻田,能清楚地感受四季在身边的变换。回到家里,有宽敞、独立的房子,有菜园,在厨房的窗前洗后做羹汤,窗外风景优美。”

从上海回来后,陆惠很快和高中好友联系上,更让她开心的,是她也有了更多时间和孩子们相处,“我会觉得一切都在我的可接受范围之内,心也静下来了,还可以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深耕。”

即便住在村里,上班在镇上,“但开车去哪里都很方便,交通很便利,40分钟就能出现在市区。”

刚回小镇的时候,陆惠甚至想做个小镇青年公众号。“我就想记录自己这种不一样的生活方式,让大家看到这样一种可能性。不是一毕业就一定要去大城市闯。”

她观察过镇上的年轻人,在这个外来人口占据一半的工业小镇,年轻人以新居民为主,夜幕降临时,很多年轻人喜欢去镇中心广场那里跳舞。“他们多在企业上班或自己做生意。小镇本地的年轻人回来的话,很多是照看家里的生意,他们都很脚踏实地地工作生活。”

工作带来的满足感也很快来到。陆惠负责的亲子早教,固定参与活动的家庭从初期的8对增长至30余对,服务家庭也从40对增长至120多对。她还发现,虽然有为是小镇上的公益机构,却也在对接很多国际、国内优秀的公益资源。“5月20日,我们举办了520美丽有爱亲子派对,当时的志愿者是上海赶过来的,基本上是海外留学回来的,还有外国人。”

寻找光的年轻人,也在成为小镇孩子们的光。

根据《2024中国县域高质量发展研究》,嘉兴市的海宁市、桐乡市、平湖市、嘉善县、海盐县等五个县(市)纷纷上榜全国百强县。作为城乡差距连续20年保持全省最小的地市,无论嘉兴的县城还是乡村,都是不少年轻人共同的选择。

县城、乡村为年轻人打开了更多就业空间,而年轻人大胆、热情,有技能、有创意,也是激活县城、激活乡村的能量。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回到县城和村镇的他们都开启了自己不同的人生,他们会最终留下来吗,他们会吸引更多年轻人回来吗?

随着年轻人就业态度发生变化,其实不管在哪里,只要找到归属感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乐观地相信,会有更多美好的县城故事被书写。

今日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