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贩子的名字,她从5岁记到30多岁

2024-10-12 08:00:32 - 新快报

5岁时,杨妞花被余华英从贵州拐卖到河北,她回忆,途中想上厕所,没忍住弄湿了裤子,被余华英一脚踹倒,站起来后又被连续踹了十几脚;她说洗头水太烫,被余华英拿着一壶更烫的水直接浇下来……余华英凶狠的表情,杨妞花至今记忆犹新。

2021年,杨妞花终于找到家人,却得知父母早已含恨而终。她在坟前跪地痛哭,大声宣泄着这些年的委屈与不甘。“明明我走的时候他们还那么年轻,怎么回来之后没有了?”她在坟头看天一点点黑下来,又一点点变亮,脸上的泪没有干过。天亮时,杨妞花站起来,她必须让人贩子付出代价。

人贩子的名字,她从5岁记到30多岁

2023年,杨妞花在一审法庭上再次看到余华英:“你叫余华英,我整整记了26年!”2024年10月11日,余华英案重审开庭,杨妞花说,希望余华英能得到严惩,让人贩子不敢再偷孩子。

亲手将人贩子送上被告席

10月11日,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在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再次开庭审理。杨妞花提前两天从河北出发去贵州,她又一次有机会,直视那张改变她一生的脸。

余华英1963年出生于云南,20多岁外出打工时结识龚显良。两人同居期间,余华英生下一个男孩。他们通过中间人把亲生骨肉送到河北,余华英缺钱时5000元把自己儿子卖了,也开启了拐卖儿童非法敛财的罪恶之旅。

从1993年到2003年,余华英分别和龚显良等人多次前往贵州、云南、重庆等地拐带儿童。在他们拐卖的儿童中,有5对是一起被拐走的兄弟或兄妹,一个个家庭因此破碎。此次开庭审理,余华英被控拐卖儿童人数从11人增至17人。

杨妞花是被余华英拐卖的儿童中的一名,也是最特殊的一名。是她,亲手将余华英送上了被告席。

被拐前被姐姐喊住

可她招了招手就跟“邻居”走了

杨妞花被拐是在1995年,她5岁时。邻居余华英以“买织毛衣的签子”为诱惑,牵着她出门。临别时,姐姐喊住了她,杨妞花冲姐姐招了招手,说了一句“姐姐,我一会儿就回来,我给你带毛衣针”。那之后,杨妞花被带上汽车、又带上火车。她没有得到毛衣签子,家在身后,越来越远。

年幼的杨妞花被余华英带到北上的列车上,妈妈买给她的漂亮绿色毛衣被余华英扯下,换成了两件薄薄的单衣。她也曾吵着要回家,换来的是余华英恶狠狠的威胁:“再闹就把你从火车上扔下去。”

“在火车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妈妈在山上喊我,她带着一堆人喊着‘妞花’‘妞花’,后边还有人喊‘妞妞’。”说到这里,杨妞花声音哽咽。她从这个梦里听到妈妈叫自己的名字,很多年里,她牢牢地记住自己叫杨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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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前行,外面是无边的黑夜。杨妞花记不清坐了多久的车,只记得途中想上厕所,没忍住弄湿了裤子,就被余华英一脚踹倒,她踉跄着站起来,又被对方连续踹了十几脚。

抵达河北邯郸中间人王某付的家中,她抱怨盆里用来洗头的水太烫,就被余华英拿着一壶更烫的水直接浇了下来。

杨妞花成了“李素燕”

在河北省邯郸市丛台区姚寨乡姚寨村,余华英拎着瘦小的杨妞花,像兜售一个物件。一直到1996年1月27日,在中间人反复强调杨妞花是“父母不要的”之后,一名王姓老太太以2500元的价格买下了她。妞花从此有了“奶奶”,有了新的名字“李素燕”,“李”是“奶奶”聋哑的儿子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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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李素燕”,有过好的时候;更多时候,挨打和吃饭一样平常。每一棍、每一拳落在身上,杨妞花都在疑惑,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她明明记得爸爸看她的眼神。

“我不知道爸爸是几点回来的,我当时已经睡了,他就坐在床边上摇醒我,把荷叶剥开,拿鸡腿一点一点往我嘴里喂。”爸爸的眼神、动作让杨妞花记到现在。有那样的眼神,她坚信,爸爸不会把自己扔掉。

但爸爸始终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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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起勇气开始寻亲

因为“奶奶”怕她读书多了一去不回,13岁时,杨妞花被迫辍学打工。2009年,“奶奶”去世的次年,她和相亲认识的男朋友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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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到大做什么事情都特别谨慎,就是希望有一天找到父母了,我不是那么差。要不然你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面,你要是变坏了,大家一定会说这孩子没娘教育,她不正经。”每一步,杨妞花走得小心翼翼。

厚道的婆家和平静的婚姻生活让杨妞花感到了安全,第二个孩子出生前,她试探着和家人说起自己的身世,也在婆婆的鼓励下,开始寻亲。

那是2012年,杨妞花在寻亲网站上登记、去公安部门采血。她记得家附近的小木桥、火车道、小卖部,记得爸爸的名字,“外婆”在方言里的叫法,但这些,不足以指向一个明确的地点。

加速键在2021年4月按下,杨妞花学会了使用社交平台。寻亲视频发出后大约半个月,被堂妹看到,杨妞花找到了自己的姐姐杨桑英。

父母30多岁相继去世

2021年5月,杨妞花和亲姐杨桑英在线上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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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15日,杨妞花抵达贵州老家认亲。

杨妞花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她刚刚确认自己找到家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姐姐的一句“爸妈都不在了”瞬间让她脑子“嗡”一下。

听完姐姐的讲述,她逐渐补全了自己被拐后的故事:为了找小女儿,爸爸妈妈带着8岁的大女儿,在贵阳的汽车站、火车站住了七八个月,到处向人打听消息。寻找无果后,花光积蓄的一家人无奈回到了老家。

一向好脾气的父亲开始酗酒,喝醉了会把所有人当成人贩子,不断追问女儿的下落。爸爸原计划盖一栋新房,材料都已准备齐全,但在杨妞花丢失后,他哭着将所有材料砸得稀烂。

妈妈精神遭受重创,成了别人口中的“疯子”。她时常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妞花,你想吃什么呀?”有一次,妈妈大半夜光着脚跑了出去,被人在山里找到时,她不停地告诉大家:“我听见妞花在喊我……”

1997年10月,38岁的爸爸去世;次年2月,爸爸走后不到4个月,32岁的妈妈离世。不到12岁的姐姐成了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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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爸爸离世的原因,杨妞花一直听姐姐这样说:“爸爸喝酒太厉害了,是因为胃出血走的。”

直至今年姐姐农历生日那一天,杨妞花才听姐姐说出实情,这个真相更加残酷:爸爸是自杀。

杨桑英说:“爸爸走的前一晚,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哭了很久。我在一旁哭着劝爸爸,爸爸,你再坚持坚持,可爸爸当时就是不看我。”次日,杨桑英和妈妈回家后就发现爸爸不行了,床边放着两瓶空掉的老鼠药。

这是杨桑英一直逃避的一件事。时隔多年,回想起那天,她依然泪流满面:“爸爸是不是心里怪我,是我没有看好妹妹。妞花,你怪不怪我?”杨妞花紧紧抱住姐姐:“姐啊,我怎么会怨你呢?”

“你叫余华英,我记了26年”

杨妞花和姐姐相拥回到了她们出生的贵州省织金县官寨乡,记忆里的路、水、屋,一点点印证。爸妈的眉眼有没有变,杨妞花已经没有机会得知。她在坟头看天一点点黑下来,又一点点变亮,脸上的泪没有干过。天亮时,杨妞花站起来,她必须让人贩子付出代价。

人贩子的名字,她从5岁记到30多岁

那种感觉,杨妞花形容是“一口气死活咽不下去,躺着也不行,坐着也不行”。她想过人贩子如今也有六十多岁、可能也过得不好;她想过父母只会希望她过安稳的生活,不想她辛苦奔波。但只要想到她的妈妈32岁就躺在地里,她就觉得,不应该放过余华英。

“很多人就问,为什么被拐儿童这么多,余华英一下就拐了十几个,只有你一个人站出来找她?我说因为我父母没了,就这个原因。”杨妞花多希望,自己也是一个不想找人贩子的孩子。

人贩子的名字,她从5岁记到30多岁

找人贩子,与其说是“能不能”,不如说是“想不想”。当年给余华英介绍买家的王姓老头,几十年来一直与杨妞花同村居住,甚至不时以功臣自居,“如果不是我给你找了好人家,你已经冻死了”。

从2021年到2022年,杨妞花反复找这个中间人:“软硬都说,你都90多岁了,就算抓了你,可能也不会被判刑,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带到棺材里面去?”

中间人终于同意作证。接下来是立案,拿着人贩子的名字,杨妞花用了一年多时间,一趟趟在河北和贵州之间往返,到2022年,她成功了。

人贩子的名字,她从5岁记到30多岁

2022年6月,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在贵州立案,24天后,余华英归案。2023年9月,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余华英死刑;2024年1月,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二审裁定,因原判遗漏余华英其他拐卖儿童的犯罪事实、部分事实不清楚,该案发回重审。

法庭上,杨妞花说:“你叫余华英,我整整记了26年。”杨妞花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目光始终盯着余华英,但对方甚至都不曾抬头。

2024年10月11日,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在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重审一审开庭。经过一整天的审理,下午5时,法院宣布休庭,将择期宣判。

17时许,杨妞花等受害人走出法庭。“余华英对这些拐卖事实均认可,但她辩称自己并非主谋,是情夫龚某良打她骂她逼着她去偷的;和丈夫王加文一起(拐卖)也是王加文提出来,然后自己帮着卖的,所得的钱都给了王加文。”杨妞花告诉记者,她将罪责都推到了丈夫和情夫身上。

她介绍,庭审过程中余华英表现得十分平静,“要么坐着扣手指头,要么低头沉默不言。只是在犯罪事实中对她不利的部分就会坚决否认,说没有打骂我们这些被拐卖的孩子”。杨妞花希望余华英能得到严惩,维持死刑宣判,让人贩子不敢再拐卖孩子。

来源:综合央视新闻(记者:李娟)、中央广电总台中国之声(记者:沈静文王雪洁)、上游新闻

编辑:陈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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