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的“诗和远方”：从公办老年大学的一枝独秀到社会力量入局
“课堂操作练技巧，外景拍摄愉身心。最是同学互助爱，桑榆晚霞满天情！”在国家老年大学官网上，有学员这样描述“我的老年大学”。在人口老龄化的大背景下，如何提升老年人的幸福感，让其一样拥有“诗和远方”，已然成为社会各界日益关注的重要话题。
国家统计局发布的相关数据显示，2023年末，我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超2.96亿。有专家预计这一数字在2035年前后将突破4亿，到本世纪中叶将达到约5亿。发展老年教育，让老年人“老有所教、老有所学、老有所乐、老有所为”，成为提升老年人幸福感的一条道路。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年底，国家老年大学在挂牌不足一年的时间里，已成立40家老年大学分部、3000个老年学习中心、5.5万个老年学习点。
一方面是老龄人口不断增多，一方面是快速发展中的老年教育，老年人在追求“诗与远方”时，可以从哪些渠道获取资源？目前国内的老年教育主要有哪些模式？未来老年教育又该如何真正契合老年人的需求，开创老年办学新模式？针对这些话题，记者进行了梳理和采访。
老年教育“国家队”出场，全国已成立40家老年大学分部
“现在我已经在这个班里学习了两个学期，不仅收获了乐理知识，唱歌技巧，更重要的是在这个集体里收获了快乐，收获了友谊。结课后，家人和朋友看到了我们的视频汇报，都是称赞不已，羡慕有加。”“走进中华韵课堂之前，我对“中华韵”是一门什么课一无所知。起初的想法只是退休后找个走出家门的理由，没想到只上了一节课就爱上了中华韵。”……在国家老年大学官网上，无数学员认真写下了“我的老年大学”，写下自己的学习故事。
在老年教育的市场上，公办老年大学一直是主力军。1983年9月，中国第一所老年大学——山东老年大学在济南成立，由此开启了中国老年教育事业的先河。在我国老年大学40余年的发展历程中，2023年是一个关键节点。这一年3月，国家老年大学挂牌成立。
此后，老年大学办学体系更加完善。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年底，全国已成立40家老年大学分部、3000个老年学习中心、5.5万个老年学习点。值得关注的是，近年来，在乡镇街道、村社区层级的老年学校、老年教育学习点学习的老年学员数量持续增加。
中国老年大学协会发布的《中国老年教育发展报告（2019—2020）》显示，目前我国老年大学的办学性质主要包括政府办学、公办民助、民办公助、社会办学几种，其中政府办学为主，约占老年大学总数的70%以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政府端的老年教育资源投入都以公立老年大学为主要载体。
“目前我国大部分省市基本建立了省、市、县（区）、乡镇（街道）、村（居）五级老年教育办学体系。其主体是各级各类教育机构，包括老年大学（老干部大学）、开放大学、高等学校、职业院校等。”中国成人教育协会学术委员会秘书长、中国老年大学协会教材部副主任、中国老年大学标准示范校验收专家组组长周延军在《我国老年大学标准化建设研究》中提出，随着党和国家对老龄事业的重视，许多企事业单位、社会组织、民间资本介入老年教育，成为我国社区老年教育的一种新模式，日益显示出蓬勃生机和活力。
以北京为例，北京市依托全市社区教育体系，建立老年教育办学体系，形成了以北京老年开放大学为龙头，以各区老年开放大学分校为骨干，以街（乡）老年学校、社（村）办学点为基础的社区老年教育体系，将办学服务延伸到基层，为更多有学习需求的老年人提供就近服务。
北京开放大学老年教育学院院长殷丙山告诉记者，目前老龄事业是政府部门和各单位关注的一个重要方面，公办老年大学的办学主体也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除了北京老年开放大学及各区老年开放大学外，还有很多公办单位举办的老年大学，其中，包括在京各部委的老年大学、高校老年大学、北京老干部大学、北京老年科技大学，以及北京军休老年大学等。
还有面向特定人群的相关系统内部的老年大学，比如北京科学中心主办的北京老年科技大学，北京军休系统主办的北京军休老年大学，北京老干部系统主办有北京老干部大学。
记者注意到，2024年1月，退役军人事务部官方微信公众号曾公布在全国开展军休老年大学建设工作的成果，“截至目前，全国共有25个省份挂牌成立65所军休老年大学，涵盖省、市、区多个层级。”
公办老年大学招生数量有限、办学有赖于政府支持
舞蹈（民族民间舞）12次课，收费480元；舞蹈（古典舞）12次课，收费480元……记者在北京老年开放大学2023年秋季学期招生简章中看到，这一学期开设的六门课程收费标准均为12次课、480元。
对于老年人而言，吸引其报名公办老年大学的原因之一就是远低于市场价格的课时费标准，部分老年大学甚至是免费的。
比如，商务部老年大学2024年春季学期招生简章显示，春季学期共开设26门课程，其中新开课程中医药与健康老年、掼蛋技巧。报名学员免收报名费、学费。不过，商务部老年大学的招生范围为商务部机关离退休干部。
“我们的学费是非常低的，基本上仅仅能够维持教师的讲课费。”殷丙山表示，如果计算上学校的人力、场地、耗材等则肯定是亏损的，“学校办老年大学其实主要是以公益为主，在政府领导下履行社会责任。但要长期可持续发展，仍需破解发展老年教育过程中的投入、队伍和运行机制等问题。”
依靠学员费用支持公办老年大学继续下去并不现实，事实上，大部分公办老年大学的经费都来源于政府支持，属于非盈利性质办学。因此，政府扶持和政策利导成为顺利办学的关键，经费比较充足的地区，经费投入自然也多一些，反之则少一些。
比如，成立于1998年的北京市石景山老年大学，是北京市最早成立的由区属独立设置成人高等学校面向社会老年群体办学的一所老年大学。
曾担任该校老年教育处主任的刘越梅在一次采访中曾对记者表示，多年来，石景山老年大学的经费除政府支持外，主要靠业余大学的额外“补贴”。尽管有政府的经费支持，老年大学的软硬件也有待改善。“比如，上课设备要不断更新，一个电子屏幕就要几千元。还有老师，除了业余大学的老师，有些课程需要外聘老师，他们的课时费也是需要考虑的。”刘越梅表示，一边是不断投入的经费，一边则是数十年不变的课程费用，“我们靠老年大学的学费是不能养活自己的。”
2016年，北京理工大学老年大学在《北京理工大学乐学有为建设美好精神家园——记北京理工大学老年大学》中曾提到，北理工成立专门的机构负责老年大学工作，“并划拨专项经费支持老年大学各项办学活动，从起初的年均5万元到目前的年均10万元，离退休教职工活动中心无偿提供办学用的教学场所和教学设施，有力保障了各项教学活动的开展。”
除经费外，主办单位对公办老年大学的支持也体现在办学空间、教学设备、教学师资等各个方面。
北京科技大学老年大学2010年经批准正式成立，挂靠离退休职工工作处。记者从该校官网了解到，老年大学受到北京科技大学党委的高度重视和悉心关怀，在教学设备、资金方面予以大力支持。北京老年开放大学也是依托北京开放大学设立的老年教育教学服务机构，教学场地、教学设备、师资等大多有赖于北京开放大学的支持。
在招生规模上，大多数公办老年大学在教学上以20至30人的小班型为主，年度招生规模并不大，一方面这与公办老年大学的承载能力有关，另一方面这也与部分公办老年大学的招生范围有限制有一定关系。
服务外包、合作办学，公办老年大学开启向外多重探索
尽管有来自政府或主办单位的资金、办学空间等方面的支持，对于公办老年大学而言，依然可能面临师资短缺、办学经费不足、课程更新不够、无法满足更多老年人“老有所学”需求的困境。
如何破局？记者在采访中注意到，部分公办老年大学开始向外寻求破局之道，以共享发展来提高办学效益。殷丙山表示，北京老年开放大学与北京老年科技大学，以及各区分校等公益单位合作，“共享优质师资、共享数字化学习资源，共同开展老年教育活动。”
部分老年大学也不断向下延伸触角，力求打通“老有所学”的最后一公里。比如，贵州老年大学在2023年7月就探索促进社区老年教育发展，与贵阳市盐务街街道办联学共建，推进老年教育资源、课程、师资共享，以送学上门的方式，充分利用学校师资库，选派优秀教师到盐务街街道办开展声乐教学。
有专家表示，老年大学上与驻地的高等院校、下与基层社区积极开展联合办学，不断扩大办学的开放度、覆盖面、影响力，不仅活跃了老年大学课堂教学，而且将老年大学教学工作向社会延伸，推动老年教育惠及更多老年群体。
有鉴于专业力量有限等各种因素，一些老年大学也开始以“服务外包”或合作办学等方式，与企业开展合作。
北京幸福颐养老年大学校长杨瑾告诉记者，2020年，该校中标了国家体育总局老年大学项目，“一直到现在也在为它提供服务，包括各种日常活动和教学。”同时，杨瑾提到，该校也会为合作的公办老年大学只提供师资。
比通过外包提供服务更深层次的合作办学也在探索中。杨瑾表示，该校在2021年与石景山区老年大学签订了合作办学协议，双方发挥各自优势，共同办学。“我们在招生宣传、师资方面都比较有优势，所以从扩大招生宣传、引入新鲜师资等方面入手，跟石景山老年大学进行合作。”
记者注意到，在2023年，北京幸福颐养老年大学所属幸福颐养集团相关负责人曾表示，老年大学自成立以来，通过与部委、高校、企（事）业等单位的合作办学、委托运营和服务输出模式开展老年文化艺术培训、技能培训、技术等级培训与认定、大型文娱活动、游学活动和社会公益活动等，为中老年朋友搭建学、养、康、乐四位一体的服务平台。
部分老年大学也主动出手，创新办学模式，与旅游机构、养老机构“牵手”合作，不断扩展老年教育的外延。
比如，山东青岛李沧区老年大学自2015年起，便于山东国旅合作，积极开展国内游学活动。2019年，李沧区老年大学与港中旅国际旅行社、山东国旅等优势旅行社合作签署游学协议、开设了游学部，组织老年学员走出课堂、拓展视野，并于2019年4月赴巴尔干地区相关国家游学。2021年5月与青岛蓝谷研学中心研学实践基地签约，将定期为老年学员提供免费研学及游学咨询服务。
今年4月25日，上海闵行老年大学与闵行区君莲养老院签订战略合作协议。根据协议，闵行老年大学与闵行区君莲养老院将在教学资源、教学设施、活动场所、师资力量、课程内容以及体系建设等方面实现共建、共享，共同推进家门口老年教育供给能力的提高。同时，双方共同组织开展各类教育、文化、娱乐等展演与赛事活动，满足学员社交需求。
对于老年教育未来的发展趋势，杨瑾认为，与其他教育类型相比，老年教育并不是刚需，所以容易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我们的数据统计，每学期的续报率在30%左右。所以基于目前的状况我觉得未来老年教育可能会更偏向于‘半公益’的状态，不能全公益，这样企业办的老年大学活不下去，也不能全营利，因为价格太高报名人数就会少，最后无法支撑场地和师资的费用。”
杨瑾分析，很多企业选择入局老年教育赛道，更多的是看中了老年经济市场这块蛋糕，“老年大学在前，后端可能会有研学、旅游、医疗等延伸的服务，老年大学会成为向后端引流的一个平台和场所。”
向线上延伸，建设“没有围墙的老年大学”
在办学空间有限的背景下，公办老年大学也在尝试拓展老年大学的边界，从线下向线上延伸，试图建设“没有围墙的老年大学”，让更多老年人可以享受到丰富多彩的优质教育资源。
2023年，国家老年大学在揭牌成立的同时，在线上建立了全国老年教育公共服务平台，平台围绕“德学康乐为”五个类别上线课程43.6万门，总时长408.9万分钟，线上注册用户234.1万人，服务5640万人次学习。
2024年1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发展银发经济增进老年人福祉的意见》，这也是我国首部“银发经济”政策文件。文件明确提出，“建设国家老年大学，推动面向社会开放办学。依托国家老年大学搭建全国老年教育公共服务平台，建立老年教育资源库和师资库”。
2024年3月，教育部发文称，国家开放大学将通过终身教育平台和国家老年大学推出“双十计划”扩优提质行动，推动数字化赋能学习型建设取得更大进展。
数据显示，终身教育平台自2022年5月成立以来，共服务来自200个国家和地区终身学习者近6000万人次，平台汇集资源103万余个，用户累计学习时长110万小时，注册用户680万人。
终身教育平台将持续推进AI赋能终身学习、服务教育出海、服务乡村振兴、服务创新创业、服务女性成长、推广终身学习档案、建设社会学习课堂、助力提升数字素养、推广全民阅读、推进社区终身学习等十大行动，推进现代信息技术与教育的深度融合，促进优质教育资源共享。国家老年大学到2025年底，初步形成办学定位清晰、办学特色鲜明、资源开放共享和学习方式灵活，符合中国国情、引领老年教育创新发展和具有一定国际影响力的新型老年大学，为建设终身学习的学习型社会和服务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贡献力量。
“国家队”在前，各地的老年大学也在努力。
记者了解到，首都市民终身学习平台“京学网”在服务市民学习的基础上，增加了终身学习活动展示和各类培训信息发布等功能，开发了学习导航、微信分享等服务，增设了北京老年开放大学板块。此外，通过“北京老年开放大学”的微信公众号和视频号也能够及时得到最新的公益直播课、老年教育活动、老年教育精品课程等信息。
2022年，浙江上线了“云上老年大学”，通过汇聚全省老年教育资源，打造集学习、娱乐、互动、应用于一体的老有所学服务平台，为全省老年人提供共建共享、综合集成的一站式老有所学服务，让老年朋友可以随时随地学习和互动。据悉，其中“云上公开课”板块汇聚全省老年大学优质精品课程。
如今，老年人群数量快速增长及其旺盛的学习需求被进一步看见，老年教育进入发展的快车道。
新京报记者杨菲菲
编辑缪晨霞校对柳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