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气候特使波德斯塔：气候斗争远超一场选举
由于曾退出巴黎气候协定的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美国代表团的表现是本届联合国气候大会关注的焦点。
当地时间11月11日下午五点半，美国代表团在会场召开了新闻发布会，美国总统气候特使约翰·波德斯塔（JohnPodesta）出席发布会，他发表了演讲，并回答了记者提问。
（美国总统气候特使约翰·波德斯塔出席新闻发布会。摄影：韩舒淋）
发布会开始之前，现场已经挤满了记者。《财经》现场从美国代表团相关人士处了解，此次发布会是美国代表团在此次气候大会期间唯一一次主题陈述，其后尽管还有发布会安排，但都将是一些细分议题。
波德斯塔在演讲中首先表达了对特朗普胜选导致气候变化议题受阻的失望，随后他花了不小篇幅强调了拜登-哈里斯政府在气候议题上的诸多贡献，尤其是《通胀削减法案》（IRA）和《两党基础设施法》对清洁能源投资的推动作用，并认为这些投资也让共和党受益，影响还会持续。
他表示，尽管特朗普政府可能将气候问题搁置，但美国将保持对遏制气候变化的承诺、热情和信念；联邦政府更替后，美国仍有诸多地方（subnational）力量推动应对气候变化议题。他在发言中强调：气候斗争远超一场选举、一个国家的一个政治周期。
特朗普胜选之后，拜登政府和本届气候大会美国代表团都成了“跛脚鸭”，波德斯坦强调在明年1月20日之前，仍是拜登政府执政，因此美国代表团仍将在COP29上努力与各方合作，推动COP29取得成功。
在提问环节，波德斯坦在回应中国是否会在气候议题上发挥领导作用时表示，中国是全世界最大排放国，有义务承担相应责任。中国提前六年实现了可再生能源装机目标，中国可以更有雄心，中国在气候问题上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希望他们能积极承担这一角色。他在回答气候资金问题时提到，应该重视包括中国在内的国家提供的气候融资贡献。
（美国代表团发布会现场坐满了全球记者摄影：韩舒淋）
以下附发布会演讲及问答翻译全文，略有编辑精简；
约翰·波德斯坦演讲：
我今晚想讲一个大家都关心的话题：美国大选。对于我们这些致力于气候行动的人来说，上周的选举结果显然非常令人失望。拜登总统和哈里斯副总统为气候斗争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资源和雄心：美国将国家自主贡献设定为2030年较2005年减少50%到52%的碳排放，重返巴黎协定，通过《通胀削减法案》和《两党基础设施法》在气候和清洁能源方面进行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投资，总统承诺将美国提供的国际气候基金增加四倍，达到每年110亿美元。
下届政府将试图扭转大部分进展。我深刻地意识到美国多次令气候谈判各方失望，他们经历了美国在气候领导力上强有力、积极、有效的表现，却又在总统选举后突然退出。
随着我们面临的危险日益加剧，这种失望更加难以容忍。但这就是现实，我们将迎来一位新总统，他对气候变化的态度可以用“骗局”和“化石燃料”来概括。他发誓要废除我们的环境保护措施，并再次让美国退出《巴黎协定》。他说过这些话，我们应该相信他。
美国是一个民主国家，人民的意志是主导力量。我们的政府正与即将上任的政府合作，确保权力和平有序地交接。但我今天想告诉大家的是，尽管特朗普执政下的联邦政府可能会将气候变化行动搁置一旁，但美国将继续保持遏制气候变化的承诺、热情和信念。
正如拜登总统上周在玫瑰园所说，挫折在所难免，但放弃是不可原谅的。这并不是我们为一个更清洁、更安全的星球而战的终点。事实依然是事实，科学依然是科学。这场斗争远超一场选举、一个国家的一个政治周期。尤其是今年，全世界每个国家都在经历由气候危机定义的生活，这场斗争的重要性更显巨大。
7月22日是有记录以来最热的一天。生活在一个快速变暖的星球上，其后果随处可见，不仅体现在崩塌的珊瑚礁和融化的冰盖上，也对人们的生活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今年秋天，飓风海伦妮和米尔顿袭击了美国东南部，造成数百人死亡，并使多个社区数周内断电断水。南部非洲经历了数十年来最严重的干旱，2000万儿童面临营养不良甚至饥饿的风险，亚马逊雨林和潘塔纳尔湿地的野火肆虐，摧毁了原住民社区，燃烧的面积相当于瑞士的大小。两周前，西班牙发生了灾难性洪水，一天之内降下了一年的降水量。九月，亚洲遭遇超级台风“雅吉”，从菲律宾到缅甸造成数百人死亡，经济损失高达160亿美元。
这些都不是什么骗局。这是现实，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幸运的是，我们国家和世界各地的许多人正努力为这种新的现实做好准备，并减轻气候变化最具灾难性的影响。
从第一天起，拜登总统和哈里斯副总统就组建了一个气候团队，与世界各地的伙伴合作，构建强大、可持续、公平的经济体。我们努力为发展中经济体开放融资渠道，以加速它们自身的清洁能源转型。我们看到清洁能源供应与预期需求之间的差距，并致力于缩小这一差距。我们的全球合作伙伴也清楚，应对气候危机不仅有助于加强他们自身的国家安全和全球安全，同时还能创造就业、新产业和新的机遇。
过去四年，美国一直是这些努力的全球伙伴。这仍然是我们的使命。例如，《通胀削减法案》正在美国掀起清洁能源的热潮，推动创新并将清洁能源技术的成本降低多达25%。这不仅加快了清洁能源在美国的部署，还在全球范围内减少了排放。荣鼎咨询（RhodiumGroup）发现，通过《通胀削减法案》，美国每减少一吨碳排放，就会在全球范围内推动多达2.9吨的减排。
拜登总统和哈里斯副总统推动的历史性投资由政府推动，但由私营部门主导。自总统上任以来，仅美国公司就宣布了超过4500亿美元的新清洁能源投资。未来，私营部门必须继续主导，进行更多、更大的清洁能源技术投资，继续创新，构建净零经济。
在2017年马拉喀什COP22会议后，特朗普总统决定让美国退出《巴黎协定》，美国诞生了“我们仍在（Wearestillin）”运动。如今，它已成长为支持美国气候行动的最大联盟，共有5000多个成员，包括州政府、县市政府、企业、大学等。在本次气候大会上，我们预计将看到这些领导者中的许多人，以及一些州和城市的代表和美国国会的两党代表团，因为在美国，对清洁能源的支持已成为跨党派的共识。
你可能在报纸上看不到这些内容，但自《通胀削减法案》通过以来，新创造的清洁能源岗位中有57%位于共和党人代表的国会选区内。这些岗位源自350多个新的清洁能源项目，总投资达2860亿美元。许多共和党人，尤其是州长，明白这些活动对他们的选区和州以及当地经济是有利的。比如，南卡罗来纳州州长亨利·麦克马斯特和俄克拉荷马州州长凯文·斯蒂特，多年来一直欢迎电动汽车供应链、太阳能供应链的清洁能源投资。
今年早些时候，18位众议院共和党议员向议长迈克·约翰逊（MikeJohnson）写信，敦促他不要废除《通胀削减法案》中的清洁能源税收抵免。信中表示，全面废除这些税收抵免将导致最坏的情况发生：即我们花费了数十亿美元的纳税人资金，却几乎没有获得任何回报。正是因为《通胀削减法案》具有持久的影响力，我相信美国将继续减少排放，这不仅有利于我们自己的国家，也有利于全世界。
清洁能源转型的经济效益已经占据主导地位，新的发电站会是清洁的，建设下一代核能的愿望依然存在。农民和牧场主正在通过更高效的生物性肥料、生物柴油以及饲料添加剂来减少排放并提高收入。超大规模数据中心公司仍然致力于用清洁能源，包括安全、可靠的核能。汽车公司仍在投资电动和混合动力技术，所有这些趋势都不会被逆转。
我们是否面临新的阻力？当然。但会倒退回上世纪50年代的能源系统吗？绝不可能。
而且，直到明年1月下旬，拜登总统和哈里斯副总统仍然在白宫。因此，我们来到第29届气候大会，继续与全球合作伙伴和其他各方共同努力。这次大会是一个重要的契机，可以巩固我们的进展，将温升控制在1.5摄氏度以内，加速减少所有温室气体的进程，尤其是加强全球在适应气候变化和气候融资方面的合作。我们来此是致力于让第29届气候大会取得成功。我们能够并将继续在致力于气候行动的各州和城市、创新者、公司和公民，特别是更理解气候变化带来生存威胁的年轻人的支持下取得进展，失败或冷漠根本不是选项。
对于关心这个星球未来的人们来说，利用好接下来的两周，确保我们能够取得成功的成果，是我们的责任。
问答环节
Q：由于选举的原因，美国在本届气候大会的角色可以说是减弱了，我很好奇你认为美国在这届气候大会的主要目标是什么？如何实现？
A：我们一直在与气候大会（COP）主席国和世界各地的同事们在一系列问题上努力合作。例如，明天（11月12日）我们将与中国和阿塞拜疆共同主持一个关于甲烷和其他非二氧化碳气体的峰会，这些气体有时未受到足够关注，但实际上它们导致了一半的全球变暖。
我们也将继续鼓励大家通过新的集体量化目标（NCQG），努力制定新的资金方案。几周前，我在这里参加了气候大会预会，仍在继续这些讨论。这需要务实的态度，但我们相信可以完成。
我们在最终完成《巴黎协定》第六条方面也取得了进展。并且我认为在迪拜共识的基础上也取得了重要成果，特别是在能源领域三倍可再生能源目标上。这需要更多的努力，包括建设电池存储和电网。希望本次大会的最终文件能为世界指引正确的方向。因此，仍有大量工作要做，我们的团队在此确保这些工作得以完成
Q：中国是否会在气候议题上发挥领导作用？
A：中国目前占全球碳排放量的30%，是世界上最大的排放国，确实有义务承担相应的责任。正如您所知，我们与中国长期以来保持着对话交流。就我而言，这可以追溯到2014年之前与中国政府高层的对话，当时奥巴马总统与习近平主席共同宣布了两国的国家自主贡献目标。这项合作，以及我们共同的努力，极大地推动了《巴黎协定》的达成。
作为全球最大的排放国，中国有责任考虑迪拜会议的成果，提出一个与1.5摄氏度温控目标相一致的、涵盖所有温室气体国家自主贡献。我确信他们会派遣高级别代表团参会，我们明天将共同主持关于甲烷的峰会，并且我们一直在与中国合作，减少其他非二氧化碳气体的排放，包括工业产生的一氧化二氮。
如果我们想将气温升幅控制在1.5摄氏度以内，中国必须做出真正的减排承诺。我们认为他们的经济已经接近或即将达到排放峰值，可能是在今年、明年或去年，总之在2020年代中期达峰。他们在2015年承诺的2030年可再生能源部署目标已提前六年实现。因此，我认为中国可以更有雄心。如果明年发布的国家自主贡献能如我所说与1.5摄氏度目标一致，并显示出从峰值开始的实质性减排，将向全球发出有力的信号。中国在气候问题上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我希望他们能积极承担这一角色。
Q：关于新的集体量化目标，加拿大和瑞士提出了扩大捐助基础的建议，纳入那些人均国民总收入（GNI）和排放水平达到一定标准的国家。美国对这些提议持何立场？是否扩大捐助基础是美国支持该目标的一个条件？
A：我们长期以来一直认为扩大捐助者基础是必要的。当今的全球经济结构与1992年时大不相同。我们已经看到一些国家在提供气候融资，包括中国。我们认为是时候重视这些贡献了，不论是通过它们对多边开发银行的支持，还是通过其他合作形式，这样可以确保资金的数量有保障，并确保各方负起责任，特别是那些主要排放国，以确保发展中国家获得所需的资金，来应对气候适应和减缓的需求。
Q：气候融资一直是一个挑战，尤其是对小岛国而言。在COP29上，您预期在简化融资获取方面会取得哪些承诺和进展？
A：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且美国显然一直专注于确保最不发达经济体、小岛国家和其他脆弱国家能够获得气候融资。我们花了很多时间讨论资助的总量，从1000亿美元起，讨论了支持层级的数量，但同样也有非常重要的工作需要做，即改善融资的获取，即所谓的NCQG的定性要素。我认为我们已经与国际金融机构，包括气候基金，进行了合作，确保它们简化流程，提供必要的援助，以确保那些国家和经济体能够获得这些资金。尤其是许多情况下，即便这些国家具备一定的能力，但流程本身却很繁琐，以至于特别是小国无法获取资金。因此，这是我们认为谈判中的一个关键要素。希望在我们努力框定新NCQG最终版本时，能够同样关注这些质量发展的问题，确保融资的获取从此真正可以在全球范围内普遍实现。
Q：在您剩余的时间里可以做些什么，才能使拜登政府的成就不受特朗普可能带来逆转的影响？在政府行动之外，像许可改革这样的行动有可能获得两党支持吗？在“跛脚鸭”阶段是否有机会推进？
A：国会明天才回到工作岗位，这将是双方需要解决的问题，我无法预测。不管众议院是否决定参与其中，我认为在参议院有两党支持推进许可改革。
站在今天的立场上，由于选举他们已经休会一段时间了。我们仍致力于实施一些议题，我们尽力分配《通胀削减法案》下可用的资金，我们已经分配了980亿美元，大约是我们可用财政年度资金的88%。我们承诺继续推进并完成更多的工作。我身兼两职，我仍然在帮助推动《通胀削减法案》的实施。
我们要发布一些重要的税务指导，特别是在碳排放、技术中性生产和投资税收抵免方面，用于清洁能源生产、清洁氢能以及其他一些税收抵免，我们正在最终敲定这些规则。
与此同时，我们也在与州和地方的合作伙伴合作。在这个房间有加利福尼亚州的WadeCrawford，他在这里代表州长，我们正在与他们合作。
我在华盛顿的团队正在努力工作，确保我们巩固那些推动全国各地就业和投资的投资。这是《通胀削减法案》中的经济激励措施的一项重要保护措施。如果从私营部门的角度来看，他们在能源、交通，甚至在工业方面的投资，也得益于《两党基础设施法案》下提供的资助，他们在生产绿色钢铁和绿色水泥上有重要创新。
我认为这些都不可能被逆转。速度是否会减缓？有可能，但方向已经明确，企业正在朝这个方向发展。他们得到了来自州、城市以及其他地方层面的大力支持，能够继续前进。
Q：明天将重点讨论甲烷问题。美国一直是全球甲烷行动的领导者，但如果美国不再处于领导地位，而且一些公司在减少碳排放目标上有所退缩，谁将为这类排放负责？
A：明天（11月12日）召开会议时，你将看到许多国家提出新的承诺，特别是在减少石油和天然气行业的甲烷排放方面。我们已经制定了强有力的规则来实现这一目标，我们将努力确保这些规则继续有效，特别是减少美国石油和天然气行业的甲烷排放。我们也看到许多国家有兴趣与美国以及其他国家合作，减少垃圾填埋场和污水处理中的甲烷废气。因此，我认为这是一个我们可以共同推进的领域。
我在9月初去了北京，中国气候特使刘振民在春季曾访问华盛顿。我们在减少所有非二氧化碳气体方面的对话和技术讨论富有成效，我们理解彼此的策略，并真正推动合作。减排的成本可以非常低。
世界银行在美国的推动下成立了一个基金，帮助各国特别是在燃料生产领域实现脱碳。因此，这项工作正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我预计在美国，这项工作将继续进行。
大多数公司，尤其是大型企业，已经承诺减少它们的排放。公众是否需要对此进行监督？我们目前正处于最终确定相关规则的阶段，建立系统以对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商因过量排放甲烷而收取费用。这是《通胀削减法案》的一项内容，这一领域我们在持续取得进展。
而且我们在中亚有着强大的全球伙伴关系。明天你会听到来自阿塞拜疆的一些表态，我不便提前透露，但我会感谢他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