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论|“舔”绝不是文科与理科的分野所在

2023-12-12 11:56:00 - 澎湃新闻

来论|“舔”绝不是文科与理科的分野所在

从2020年初开始,我所在的上海财经大学面向全校学生开始推出通识经典阅读书目的推荐工作。依靠阅读的习惯,吸吮经典的营养,老师带头、学生跟进,也的确形成了一派书香校园、比学赶超的良好氛围。

又到年底,又到了更新下一年度经典阅读书目的时候,工作小组的同事们热烈讨论之余,有时也不免发发牢骚,我们这西西弗斯一般地鼓励孩子们多读书、读好书,究竟效果如何?是否还不如网红人物的一句“文科总结成一个字,就是舔”对学生的影响大?

作为一个东北人,我要告诉大家,东北话里有另一个相近的字“恬”,其惯用语为“恬脸”。什么是恬呢?作为一个形容词,表示安逸的、舒适的,恬静、恬淡;作为一个副词,表示一种泰然的状态,恬不为怪、恬不为意,以及恬不知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淡然处之,大抵如是。

当年,作为马克思学术上论敌的以赛亚·伯林,却有一句高度评价马克思的思想体系的话流传于世:“它在这样一种意义上改变了人类思想的历史,即自有了这个体系后,某些东西就再也不可以振振有词地说出来了。”

这里的“振振有词”就是“恬”。人类文明是一个进步过程,历史上曾经可以振振有词地说的事情,现在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恬着脸”说了,比如,买卖奴隶,比如,打老婆,比如,我的工作就是“舔”。

理想与现实、应然与实然之间的差距,一目了然。但反向的鸡汤仍然是鸡汤,鸡汤喝多了也难免肠胃不适、跑肚拉稀。至于把“舔”“恬”翻云覆雨,振振有词地“怎么都行”,恐怕是给这本就荒唐的戏码更添几分荒诞。

1957年,刚升任清华副校长不到一年的钱伟长对清华大学单一的“培养工程师的摇篮”的口号表达了他的看法,他认为理、工不能分家,“工科学生要有理科基础,大学的专业不能分得过细,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应着重于培养学生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1980年代初,担任上海工业大学(后成为上海大学)校长的钱伟长又进一步提出,非但理、工不能分家,理工与人文社科也不能分家:“理工科学生除了学习自然科学和技术知识以外,必须懂人文科学,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学艺术方面的素养。还要学点文史知识,学点经济知识,学点管理知识,也要参加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

1994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岚清同志推动了“高雅艺术进校园”工作,他后来在《李岚清音乐笔谈》一书里说:“学理工科的人,只有逻辑思维是不够的,还应当有形象和创意的思维能力,音乐正可以弥补后者的不足。学文科的,懂一点科学技术知识;学理工科的,增加一点人文素养,有益于人的全面发展……早年清华大学的理工科教授十分懂得加强人文素质培养的重要性,‘写一笔好字,唱两句皮黄,跳三步舞曲,听四个乐章’。不论是学什么专业的,都应当有一定的文化艺术方面的爱好与修养。”

古希腊人那里,对人的研究和对自然的研究是统一的,认识你自己和认识这个世界是不矛盾的,只要保持惊异之心,“尤里卡”的惊叹就会不绝于耳。人文学科、社会科学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软科学并不“软”。在促进人类社会更好地组织起来、创造更高生产力、实现更和平和更平等的进步方面,这些思想解放和观念革命彪炳史册。

2015年,日本国内传出文部科学省要“废除大学文科学部”的消息,尽管证明是虚惊一场的“标题党”误读,也引发一场从学界到产业界的巨大震荡,让人们去重新审视其长期以来重理轻文的问题。文科只是“教养”的点缀吗?理科的“有用”只是因其能创造经济价值吗?

何为人文?人之文,文通纹,纹即纹理、显现,故有天文、地文、水文,亦有人文。《周易》说,“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文告诉我们如何做人,科学告诉我们如何做事。做人讲道德,做事讲规律。废除文科,是自认为已经圆满解决了做人的问题,今后专心致志于做事。然而,做人与做事从来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且做人也从来是一个活到老修炼到老的永无止境的功夫。

当下,优绩主义笼罩之下的内卷,湮没了太多原本丰富多彩的生活目标和方式。这有无奈,需要改变,而不是“恬”然接受,更不应推波助澜,错把荒唐当应该,也不应该将文科和理科、修养和业务、工作和自尊、做人和做事对立起来,甚至等而下之地对学科搞污名化,鼓吹人格的卑鄙化。

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有用有所难用,无用无所不用,无用即大用。共和国的现代化宏伟蓝图,需要理工科人才的坚实奠基,同样需要有趣的灵魂增光添彩。而作为教育者,需要为每一种发展的可能性保有充分的生长空间。

(作者为上海财经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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