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河的芦苇荡

2024-06-12 05:15:09 - 齐鲁晚报

□冯涛

20世纪70年代,故乡东河里有个数千亩的芦苇荡。当年东河较少人工治理,高低错落的地形和偏多的雨水积水成湾,比较适合芦苇生长。那个年代经济发展水平低,人类应对自然灾害能力弱,农业生产基本是靠天吃饭,自给自足或半自足。我们村子小,土地少,芦苇荡是村民生活来源的重要组成部分。大人小孩都对芦苇荡寄予各自的希望,芦苇荡也无私地为人们提供了春夏秋冬的喜悦和希望。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百草萌发。芦苇荡是越冬植物发芽生长最早的地方。芦苇刚拱出地面时的样子像竹笋,头尖尖的,身段胖乎乎的,很是可爱。当它们不约而同地成片冒出来,放眼望去,很是壮观。和芦苇相伴钻出地面的,是那些多年生的草本植物,苦菜、七七芽、白蒿、紫花地丁、节骨草等,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针叶草棵也会急于露脸。靠种子繁殖的荠菜、婆婆蒿等紧随其后,出生在芦苇荡里。气温不断升高,百草们魅力尽现,芦苇荡成了一片色彩斑斓的田野。我经常在大孩子的带领下去芦苇荡挖野菜,哪些可以给人吃,哪些猪能吃,也略知一二。在此过程中有时会遇到野蘑菇,特别是雨后时分更多,那是腐乱芦根的副产品。小泉子里有自生的小鱼,个头约有3厘米。天暖时,我们借助篮子,比较容易就能逮到几条。放到事先准备好的玻璃瓶子里,灌上水,插一枝长出黄芽的小柳枝,感觉很好看。

“吃了端午粽,就把棉袄扔”是故乡的一句俗语,是说过了端午,天气就热了,进入初夏了。这时芦苇已长到一米多高,芦身笔挺有力,叶片翠绿油亮。摘几片芦叶卷成唢呐形状的芦号,吹出粗细不同的号声,那是儿时农村孩子的欢乐。成片的芦苇给鸟类提供了生活乐园。有种叫芦喳的鸟,数量多、叫声大,这种鸟在芦荡中做窝繁育后代。它们以芦苇作为立柱,用棉线麻线或细草将几棵芦苇上部缠在一起,细草羽毛做原料,垒成一个遮风挡雨的草庐,在里边下蛋孵卵。我曾和伙伴一起找到过芦喳的家,看见羽翼未丰的幼鸟张口待哺。伙伴告诉我只可看不能用手触摸,否则留下气味老鸟就弃喂幼鸟了。

秋风习习的日子,芦苇已近成年,大都出落得亭亭玉立,身高达2米多,梢部长出了宣示成年的芦缨子(芦花)。芦缨子刚抽穗时体型苗条,颜色浅绿。不断接受阳光雨露的滋润,芦缨变得越来越丰满,色彩逐渐成了紫红色。芦喳等鸟儿穿梭其间,有风吹过沙沙作响,芦苇摇曳着美丽的身姿,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美丽。

立冬时节,芦苇迈入一生的最后阶段。整个身体已干枯,芦苇叶多已脱落,芦缨变成土黄色并有白色花絮飘出,成了名副其实的芦花。收割完水稻,刨完地瓜,并种好麦子,乡亲们开始收割芦苇。这时芦苇全身都成了村民的宝贝。芦缨柔软保暖的特点,使其成为制作棉草鞋的原料。大婶子手巧,每年都把收集的芦缨,添加一些稻草,制作成“芦窝窝”分送众人。冬天穿上它不冻脚,我也是受益者之一。整株芦苇是建新房的好材料,与高粱秸相比,既好看又耐用。芦苇还是编芦席、织斗笠的原料。村里多数人家都会织斗笠,娘和姐姐也是织斗笠的高手。那时村里人织的斗笠绝大部分拿到集市卖了换零花钱。

斗笠属于经过深加工的手工制品,制作过程复杂而艰辛,除了费力气,更是累眼累腰,还会割破手。姐姐从小就勤快听话,年龄不大就学会了织斗笠。她白天去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晚上和娘在家织斗笠,累了困了硬撑着,娘不说睡觉她不敢去休息。有一天晚上,姐织斗笠时到院子去了一趟,很长时间没回来。娘找到院子时,看到姐姐坐在尿罐子上睡着了……娘在晚年时多次嘱咐我们说:你姐从小吃了许多苦,你们要多帮帮她。

1979年我成为恢复高考后村里走出的第一人,村里人赞扬,家里人高兴。上学期间自己不挣钱,寒假回家说教室冬天冷,想买一双棉皮鞋。娘和姐姐起早贪黑织斗笠,然后背到集上卖。我拿着她们卖斗笠的钱,买了一双18元的棉皮鞋。知道来之不易,我穿得格外仔细。弟弟到济南上大学后,我又把皮鞋送给了他。许久之后说起来,弟弟对我说,知道这是哥的心意,也为了减轻家里的压力,但那双鞋太不像样了,学校垃圾箱里人家扔掉的都比它新……

时至今日,故乡东河的芦苇荡没有了,村里也无人织斗笠做芦窝了,乡亲们早已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我还会常常想起那双棉皮鞋,想起那片芦苇荡,想起芦苇荡带给村人的一切。

(本文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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