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云集的宋庄,为何如今流行“夜校”?

2024-07-12 17:18:12 - 瞭望东方周刊

转自:瞭望东方周刊

本文刊载于《瞭望东方周刊》(2024年第14期,总第911期),原题为《夜校在宋庄》。

文丨《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简宏妮 编辑覃柳笛

“夜校50元钱一次课,并不是单纯教大家画画、书法、瑜伽等等,更想借助一次又一次夜校的学习,帮助城市人群找到内在的稳定性,结识志同道合的朋友。”

艺术家云集的宋庄,为何如今流行“夜校”?

一个普通的星期六下午,薛凝翻出箱子里存了许久的布料,暂时将创作、做家务、辅导孩子作业都抛在脑后。十几分钟后,她敲开了画家、服装设计师曾红捷家的院门。这是她两个多月以来几乎从不失约的一件事——她将在这个小院里学缝纫,4个小时后,她一般会亲手缝制出一条马面裙或者旗袍。

和薛凝一起上课的,至少有10个学员,都是临时一起上课的“夜校搭子”。这些人借由宋庄蒲公英夜校认识,穿梭于宋庄各个艺术家的院子里,上着不同的课。

宋庄,北京市通州区下辖的一个小镇,距北京市中心约25公里,距市级行政办公区约4公里,因1994年一批画家的迁入而闻名,包括黄永玉、胡向东等在内的艺术家都曾居住于此。至今,这里仍是北京乃至全国艺术家和自由职业者的乐土。

今年3月份,宋庄蒲公英夜校开张,和其他夜校不同的是,这家夜校没有固定的教室,上课是否成行靠群里接龙,但它成为了宋庄热议的一件新鲜事。

“宋庄虽然是艺术家云集的地方,但是无人引荐很难进入这个圈子,我们夜校给同学们打开了一扇又一扇艺术家的门。这种模式在全国很多地方都难以复制。”宋庄蒲公英夜校创始人俞果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攒局

35岁的俞果是义乌人,身材娇小,看着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但当她一开口说话,就能感觉到“有经商基因”。

俞果做过社交电商,生二胎后,专心在家带娃。今年春天,她忽然想学书法,考察了市面上的兴趣班,被价格劝退。“平时给孩子报班舍得花钱,但自己要花个万儿八千去学书法,也不会对挣钱和职业提升有帮助,肯定舍不得。”俞果说。

俞果的先生曾在某知识型互联网公司负责运营,对组团学习有天然敏感,于是建议她:“你干脆网上找‘搭子’学。”

于是,俞果列了十几门课程,包括国画、书法、瑜伽、颂钵等,按照10节课500元的价格,将课表发布在抖音、视频号、小红书等平台。很快,不断有人加她微信,并且交钱报名了瑜伽和颂钵课程。临到课程交付,她又犯愁了。俞果一家搬到宋庄居住才一年,根本找不到授课的老师。

在俞果满世界找夜校搭子的同时,另一位创始人李小白正辗转于瑜伽馆、茶艺馆、美术馆之间。因为身体原因到宋庄休养的李小白,在此之前刚刚“干了件大事”。

2021年,为创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示范区,宋庄镇综合文化中心承办了一系列文化活动。作为活动的组织者之一,李小白几乎跑遍了宋庄47个村庄,和居住在宋庄的艺术家联络,并最终在宋庄举办了200多场活动。

俞果通过美团找到了一家瑜伽馆,开车过去发现已经倒闭,再找到第二家时,认识了作为学员在瑜伽馆上课的李小白。俞果把开夜校的想法告诉李小白,李小白脑子里闪现出她建文化站期间接触的那些艺术家。两人一拍即合,此前素昧平生的俞果和李小白成为了创业伙伴,一个负责招生和运营,一个负责师资和课程设计。

夜校每节课的价格是50元,时长1小时。俞果、李小白和老师一起打磨课程。授课老师提供场地和课程内容。

“夜校虽然是50元一节课,但上课的老师很大一部分都是艺术家,他们愿意参与夜校教学,并不是因为微薄的课时费,而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传播文化艺术,让更多人了解宋庄,感受艺术之美。在宋庄创办夜校,我们秉持着一个核心信念:在保持微利运营的前提下,将宋庄独特的艺术氛围传播出去。”俞果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蒲公英夜校有几个规定:夜校本身没有固定教室,根据课程决定上课地点;夜校有课表,但能否成行取决于组团的人能否达到开课人数;一次课程卡充费500元,不局限于个人,亲戚朋友都可以消课;即使已经接龙上课,但如果临时有事取消不扣课时费。

俞果介绍,起初,已报名夜校课程临时取消不能退费。有一次,一位单亲妈妈报名了古琴课,但因为孩子生病临时来不了,退费失败,状态很崩溃。这件事让俞果反思:“夜校本来就是想攒局让大家以实惠的价格学到技艺,同时还能在业余松弛下来,如果反而变成一种负担,就跟初心背道而驰了。”

如此“散装”的夜校,却在宋庄形成了不一般的影响和凝聚力。小牟是一位居住在通州的摄影师,因为一次偶然机会上了夜校课程,便忍不住在各群里推广夜校。在蒲公英夜校,像小牟这样义务推广的“课代表”不在少数。

学艺

小牟的先生是公务员,几年前,她们一家搬到北京城市副中心。“最初挺担心的,通州的文化艺术氛围会不会不如市中心、有没有学习充电的地方。最近我总往宋庄跑,像是挖到了宝藏。”小牟说。

近年来,北京中心城区功能疏解和人口转移有序推进、优质资源要素加速汇集,北京城市副中心的城市框架和人口数量都发生了变化。2019年,北京市级机关第一批35个部门、165家单位入驻北京城市副中心。2024年1月底,北京市级机关第二批集中搬迁工作完成,35个部门、1万余名干部职工全部迁入北京城市副中心。

作为北京市首批确定、城市副中心重点打造的特色小镇,宋庄位于城市副中心创新发展轴的最北端。对于北京市级机关的工作人员和像小牟这样的家属来说,宋庄无疑是一个艺术后花园。

小牟的身份是摄影师,她在宋庄学过油画、缝纫,也学过与本职工作相关的短视频制作。“我从小喜欢艺术,跟艺术相关的课程都会让我‘疯狂’,比如为了上一个缝纫课,来不及买布料的我,将家里的窗帘拆下来做成了一条裙子。”小牟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宋庄夜校,她也获得了职业提升——每次上课,她会将上课内容和成果拍摄下来,并在课后制作成短视频发布,一星期涨了700多个粉丝,还带来了广告收益。

和小牟一样,薛凝也怀着对艺术的追求。不同的是,由于母亲的阻拦,当时她报考志愿时与最爱的服装设计擦肩而过。

“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每一件事我都按部就班,但总觉得亏欠自己一点什么。”薛凝说,有一段时间,处于青春期的儿子与自己之间爆发了频繁的“战争”,“每次吵完,我就给自己买一块布料,以至于我家囤了好几百匹布料。”当时的薛凝并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从繁琐的工作和家务中抽身,去学她从小就梦想的缝纫。

3月份,蒲公英夜校开张,薛凝目标明确地问:“有缝纫课吗?”得到的回答是“可以有”,薛凝立即报了名。

薛凝还记得第一次上缝纫课的时间是4月26日,第一次看到老师曾红捷,薛凝的印象是“长得很美,像舞蹈家杨丽萍”,后来才知道曾红捷还做过品牌的设计师。

定居宋庄之后,薛凝遇到过一些服装设计业内人士,也有人鼓励她去圆梦,她也曾把几百匹布料寄到齐齐哈尔,央求一位有名的裁缝帮忙做衣服,但都未能如愿。

“小时候,我妈会把我的画稿撕掉,当我在夜校学做衣服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圆梦。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的那些布料还能经由我自己的手变成衣服。”薛凝说。

俞果介绍,在缝纫课上,如果一次要做出一件成品,至少要连续上4个小时,即花费200元消掉4个课时。即便如此,像缝纫、短视频这类课常常“一座难求”。“在夜校,与特长、兴趣相关的课程最受欢迎。我建议,不妨通过夜校的学习提升技艺,围绕特长和兴趣开发第二职业。”

艺术家云集的宋庄,为何如今流行“夜校”?

出圈

“下班去干嘛?”“上夜校!”从去年开始,“夜校”这个极具年代感的词汇再度刷屏。相较以往,夜校所承载的功能发生了较大变化,虽然不乏技能型、学历型这样的传统培训,但艺术、文化、小众爱好等方面的内容似乎更能戳中人们的兴趣点。学员通过参与课程舒缓精神、愉悦自我,顺带还能实现基于兴趣圈的社交功能。

水墨住在北京朝阳区,距离宋庄20多公里,她是在“状态很不好”的时候发现了蒲公英夜校的招募。在交了500元课时费后,水墨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们这儿没有套路吧?”

很快,水墨在夜校重新续了费,如今她常常一整天都泡在夜校,学插花、国画、形体、化妆、非洲鼓。“课程表上的所有课我都想上一遍,我还推荐我先生来上了尤克里里课。”水墨说。

在蒲公英夜校,每个月会举行同学会,这是水墨最喜欢的环节。“通常都在某个院子里,大家一起吃吃喝喝、拍照,像回到了学生时代,生活中的烦恼一下子都忘掉了。老北京话说‘消停’,而我们常常在折腾,真正‘消停’的时候可能就是这些时刻。”

“到宋庄的人,常常是一群有艺术追求的人,追求精神维度。夜校50元钱一次课,并不是单纯教大家画画、书法、瑜伽等等,更想借助一次又一次夜校的学习,帮助城市人群找到内在的稳定性,结识志同道合的朋友。此外,两个月间我们建立了1000多人的社群,又将这些人和宋庄的艺术家联系起来,这是一个相互赋能的过程。”李小白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所以,这件事哪怕只有微利,我们也愿意一直做下去。”

6月,深圳白领邵雅娟到北京旅游,规划中重要的一站是宋庄:“听说宋庄艺术家云集,想去看看。”但到了宋庄,她并不知道如何去寻找那些艺术家。通过短视频了解到蒲公英夜校后,她找到了俞果和李小白。

邵雅娟在北京待了5天,其中有3天都在宋庄上夜校。这出乎了俞果和李小白的意料,却又似乎符合她们创立夜校之初的“野心”——“一个多月之前我们说,一定要努力,让宋庄夜校成为北京的旅游打卡点,没想到这么快,吹的牛就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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