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对话比尔·盖茨：提升母婴健康领域技术创新，到2030年可多挽救200万生命
每经记者李孟林 每经编辑兰素英
2015年，联合国所有成员国一致通过了17项雄心勃勃的可持续发展目标，希望在2030年前消除贫困、对抗不平等，并遏制气候变化。2023年正值迈向目标的中途节点，9月18日至19日，联合国大会将召开可持续发展目标峰会，各国元首和政府首脑将齐聚一堂，检视目标落实情况，探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作为近年来联合国大会召开前的“标配”，从2017年开始，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以下简称盖茨基金会）会定期发布年度的《目标守卫者报告》。从2020年到2022年，报告先后聚焦于新冠疫情和饥饿问题，今年则将目光聚焦在孕产妇和婴儿健康这一传统的健康议题上。
在今年的报告发布前夕，微软联合创始人、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联席主席比尔·盖茨接受了《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的视频采访。在他看来，从气候变化到地缘冲突，这个复杂的世界确实面临着多重艰巨的挑战，但提升母婴健康所需的创新并非昂贵或尖端的技术，其潜在成效却十分显著，没有不积极行动的理由。
“我们能够为母亲和儿童带来的健康改善如此之大，而所需要的成本按其占世界经济的比例计算又是如此之低，所以即便有诸多挑战，我们也应该而且有能力让挽救孕产妇死亡和儿童死亡的进展重回正轨。”比尔·盖茨对记者表示。
每7秒就有1名孕妇或新生儿死亡
南非约翰内斯堡郊区的小镇索韦托是世界上婴儿死亡率最高的地区之一。2016年，比尔·盖茨在这里见到了一对愿意将婴儿尸体用作科学研究的夫妇，并向他们询问如此做的原因。
“我们只是不希望这种情况再发生在其他家庭。”他们回答。
两人的回答让比尔·盖茨久久不能忘怀，每次提及都禁不住会哽咽，也更加坚定了他通过盖茨基金会资助的科研降低母婴死亡率的决心。
“到2015年，全球在各方面取得了显著进步，如果打分的话，我会打A。（从2000年至2015年，）全球儿童死亡数量从每年1000万下降到500万。可以说，人类历史上几乎没有任何成就可以与之媲美。每年让500万儿童活下来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比尔·盖茨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总结了21世纪前十五年的喜人成就，并对盖茨基金会的贡献颇为自豪。
盖茨基金会为实现这一成就也付出良多。盖茨表示，该基金会在2000年资助成立的全球基金在疟疾、结核病和艾滋病防治领域做出了卓越的工作，而基金会联合成立的全球疫苗免疫联盟（Gavi）则为全世界儿童采购疫苗。
然而，有数据显示，提高母婴生存率的进展在2015年后便停滞不前。据联合国2023年5月发布的报告，每年有450多万名妇女和婴儿在怀孕、分娩或出生后的头几周死亡，相当于每7秒钟就有一人死亡，主要是由于可预防或可治疗的原因，但如果能得到适当的护理，悲剧就能避免。
2023年，比尔·盖茨和梅琳达·弗兰奇·盖茨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孙辈，在倍感喜悦的同时，陷入停滞的全球母婴健康问题也让他们忧心不已。
“目前，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进程已经过半，全球远远落后于这些目标……全球有很多资源，但仍有很多母亲和儿童死亡，这不得不说是个悲剧。”比尔·盖茨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感慨道。
联合国的报告显示，新冠疫情、贫困加剧和人道主义危机恶化加剧了卫生系统的压力。在接受调查的100多个国家中，只有十分之一的国家报告有足够的资金来实施目前的计划。
部分国家甚至出现了倒退的迹象。美国即是其一，成为发达国家中的“尴尬存在”。2020年，几乎所有其他富裕国家的每10万名新生儿死亡人数都远远低于10人，而美国每10万名新生儿死亡人数却达到21人。
9月18日至19日，联合国大会将召开可持续发展目标峰会，各国元首和政府首脑将齐聚一堂，检视目标落实情况，探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此外，大会还将召开三次卫生问题高级别会议。联合国表示，世界已偏离了到2030年实现各项卫生目标的轨道，而这次大会提供了一个历史性机会，让各国领导人将卫生问题重新纳入高级别政治议程。
按照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规划，到2030年，将消除所有可预防的婴幼儿死亡，孕妇死亡率降至每10万人70例。据2023年《目标守卫者》报告的预测，假如不采取行动加快进展，这两项目标均无法按期实现，特别是孕妇死亡率的预测数字，几乎是目标设定值的两倍。
“如果人类能探索火星，也一定能提升母婴健康”
当前，新冠疫情对全球卫生系统的冲击仍未完全消除，俄乌冲突未见终结的曙光，气候变化造成的极端天气事件在全球不断上演。一个接一个的“黑天鹅事件“扰乱了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进程，部分领域甚至出现了倒退。
谈及此，比尔·盖茨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诚然，世界是复杂的，需要同时解决很多问题。战争总是带来挫折，它不仅导致对非洲的援助减少，还提高了粮食价格。我们必须认识到，非洲人是我们的同胞，非洲儿童面临的死亡风险仍然非常高。”
在人类面临多重挑战之际，盖茨基金会在今年的报告将关注重点放在母婴健康这一具体问题上，正是看到了这一领域所需要的创新技术成本低廉，而效果又极为显著，是可以扎扎实实取得成果的地方。
比尔·盖茨对记者进一步解释道，盖茨基金会和合作伙伴们进行了七项低成本创新，他为他们所做的工作感到非常自豪。
“这些都不是什么昂贵的创新，我们能够为母亲和儿童带来的健康改善如此之大，而所需要的成本按其占世界经济的比例计算又是如此之低，所以即便有诸多挑战，我们也应该而且有能力让挽救孕产妇死亡和儿童死亡的进展重回正轨。”
据梅琳达·弗兰奇·盖茨在报告中介绍，在非洲，一种简易的医学装置正在挽救无数产妇的生命。长期以来，造成产妇死亡的首要原因是产后大出血，然而医护人员却缺乏直观的方式判断产妇是否失血过多。
尼日利亚产科医生兼研究员哈兹达·格拉旦齐（HadizaGaladanci）采用了一种V型塑料收集袋，将其挂在产床旁边，收集的血液会像温度计的水银一样升高，医护人员可以一目了然地识别产妇的失血情况，从而及时采取干预措施。通过V型收集袋，辅以五种常用止血方式的整合式干预，格拉旦齐博士的研究将严重出血病例降低了60%。
产后大出血的常见原因是严重缺铁性贫血，尼日利亚的产科医生兼研究员博塞德·阿弗拉比（BosedeAfolabi）博士正在研发一种单次15分钟的静脉注射铁剂，让孕妇不再需要连续180天口服补铁剂。此外，感染也是造成孕产妇死亡和残疾的主要原因，研究人员发现阿奇霉素对预防孕期感染效果明显，而阿奇霉素正是世界上最常用的一种抗生素。
比尔·盖茨在报告中则聚焦于对婴儿死亡的原因研究。他表示，十年前，公共卫生官员此前对婴儿死亡的原因了解十分模糊，无非是腹泻、营养不良、肺炎或早产等常见原因，对背后的致病原因却不甚了了。
而在这最近的十年里，相关科学研究取得了长足进展，涌现的新发现被盖茨激动地称为“婴儿信息潮”。这些新信息正在帮助医生更好地拯救婴儿。
他举了一个例子：假如医生判断一位母亲会早产，就可以给予孕妇前皮质类固醇（ACS），加速胎儿肺部发育，从而提高早产儿的生存几率。盖茨基金会估计，到2030年，ACS可以挽救撒哈拉以南非洲和南亚14.4万婴儿的生命。
比尔·盖茨希望这些低成本的创新技术能够更广泛地应用到发展中国家去，并对中国合作伙伴能够发挥的作用充满期待。
“以静脉注射铁剂这一创新为例，我们会向中国伙伴寻求合作来进一步降低成本。目前它在欧洲的价格是50美元一剂，但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在合适的伙伴支持下，它可以降到15美元甚至10美元一剂，这是我们目前努力的方向。”比尔·盖茨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同理，目前有些药物的质量，比如催产素，不是很好。我们需要为产后出血整合方案找到合适的供应商，不仅成本要低，也要确保质量足够好。”
据2023年《目标守卫者》报告的预测，假如能够广泛应用这一系列创新技术，到2030年可以再多挽救200万母亲和婴儿。比尔·盖茨在采访中一再对记者强调，人类其实有足够的资源来应对母婴健康的挑战，重要的是行动的决心。
“如果我们有能力向火星表面发射探测器，我们应该能够构想出一个让母亲和婴儿都能健康长寿的世界。”比尔·盖茨和梅琳达·弗兰奇·盖茨借用美国著名医学人类学家和医师保罗·法默尔（PaulFarmer）的话向世界发出呼吁。
封面图片来源：视觉中国-VCG111402284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