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宋到当代,女作家笔下的春节是什么模样?

2023-01-22 22:20:30 - 中国妇女报

从南宋到当代,女作家笔下的春节是什么模样?

春节,对今天的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或许,我们已经习惯于现代生活时间,春节的种种习俗已经只剩下象征意义;或许,对于社恐的年轻人而言,亲戚团圆反倒成了一种负担;或许,过年对我们来说只意味着一个全家人共享的假期。

但,这个假期终归有些不同。我们依然会一年一度地切换到农历时间节奏里,遵从一些既烦恼又快乐的惯例。特别是在经历三年疫情之后,这个我们已不太在乎的节日,因为团圆的难得,变得再度可贵起来。

关于春节的复杂情感色彩,也是作家乐于反复书写的主题。

临近春节,我们摘选了几位女性作家笔下的春节书写。她们生活的年代不同,经历各异,对春节的感受或热闹或清冷,或怀旧或期许。

让我们一起走进她们视角中的春节记忆,也顺祝读者诸君,新春快乐,温暖常在。

01

朱淑真 《除夜》

从南宋到当代,女作家笔下的春节是什么模样?

简 介

朱淑真(约1135-约1180),号幽栖居士,宋代女诗人,亦为唐宋以来留存作品最丰盛的女作家之一。祖籍歙州(治今安徽歙县),生于仕宦之家。

其夫为文法小吏,因志趣不合,夫妻不睦,终致其抑郁早逝。她的两首《除夜》,表达了既感慨时光逝去、青春易老,又期许春回大地、新岁到来的复杂心情。

摘 录

除夜(一)

休叹流光去,看看春欲回。

椒盘卷红烛,柏酒溢金杯。

残腊馀更尽,新年晓角催。

争先何物早,唯有后园梅。

除夜(二)

穷冬欲去尚徘徊,独坐频斟守岁杯。

一夜腊寒随漏尽,十分春色破朝来。

桃符自写新翻句,玉律谁吹定等灰。

且是作诗人未老,换年添岁莫相催。

02

冰心《童年的春节》

从南宋到当代,女作家笔下的春节是什么模样?

简 介

冰心(1900年10月5日-1999年2月28日),原名谢婉莹,福建省福州市长乐区人。

1903年,因为父亲谢葆璋受命海军训练营营长,同时负责筹办海军学校,随父迁至烟台,在此居住的8年里度过了她幸福而多彩的童年生活。《童年的春节》中的情形,就发生在这个时期。

节 录

我童年的生活中,不光是海边山上孤单寂寞的独往独来,也有热闹得锣鼓喧天的时候,那便是从前的“新年”,现在叫做“春节”。

……

记得我们初一早起,换上新衣新鞋,先拜祖宗——我们家不供神佛——供桌上只有祖宗牌位、香、烛和祭品,这一桌酒菜就是我们新年的午餐——然后给父母亲和长辈拜年,我拿到的红纸包里的压岁钱,大多是一圆锃亮的墨西哥“站人”银元,我都请母亲替我收起。

最有趣的还是从各个农村来耍“花会”的了,演员们都是各个村落里冬闲的农民,节目大多是“跑旱船”,和“王大娘锔大缸”之类,演女角的都是村里的年轻人,搽着很厚的脂粉。鼓乐前导,后面就簇拥着许多小孩子。到我家门首,自然就围上一大群人,于是他们就穿走演唱了起来,有乐器伴奏,歌曲大都滑稽可笑,引得大家笑声不断。耍完了,我们就拿烟、酒、点心慰劳他们。这个村的花会刚走,那个村的又来了,最先来到的自然是离我们最近的金钩寨的花会!

……

元宵过后,一年一度的光采辉煌的日子,就完结了。当大人们让我们把许多玩够了的灯笼,放在一起烧了之后,说:“从明天起,好好收收心上学去吧。”我们默默地听着,看着天井里那些灯笼的星星余烬,恋恋不舍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寂寞之感,上床睡觉的时候,这一夜的滋味真不好过!

03

丁玲《过年》

从南宋到当代,女作家笔下的春节是什么模样?

简 介

丁玲(1904年10月12日~1986年3月4日),湖南临澧人,毕业于上海大学中国文学系,中共党员,著名作家、社会活动家。

短篇小说《过年》作于1929年1月,小说中的女孩小菡寄人篱下,在舅舅家生活,有丁玲童年的缩影。

因此,与其他作家笔下喜悦的情绪不同,《过年》中的春节充满热闹映照下的郁郁伤怀。

节 录

这月月大,到三十,才算把年等到。年是来了,仍与往日一样,大人在打牌,小孩子聚在一块玩。在堂屋里,把红毡打开,铺在蒲团上,大家互相磕头作揖来拜年。强哥和毛弟在毡上大显好身手,说是从孙悟空那里学来的跟斗,山下可以打过十万八千里。她又和弟弟去赏鉴那椅帔上的金花,又躲在桌围后要意妹来找。大家都时时得到东西吃。

直到快二更天了,才真的热闹起来。舅舅刚从罗家赶回来,赢了三百多吊现钱。一家人都更笑脸相逢了。十斤的大蜡烛点起时,香炉里的檀香也燃起来了。影像前,观音菩萨前,天井角,所有的地方都为蜡烛光辉煌着,八盏吊灯也燃起来了。堂屋当中放得有一大盆炭火。铜的盆缘更闪起刺目的光。舅妈又从香儿屉子里取出一大包东西来,是有一万响声的炮仗。又拿出许多顶品放在一处,归老余来管这事。蒲团前面放的钱纸上,也由老大把那割了喉管的红公鸡,来滴满了血。小孩,大人,底下人,都站满一堂屋,大家都静静的,满面放光,互相给与会意的笑。

等到一切都预备妥贴了,舅舅就做了一个手式给强哥,于是强哥和毛弟就排排站在红毡前了。连同在前面的舅舅是刚成一品字。穿着水红百褶裙的舅妈就款步走到香儿旁边,去举起那黄杨木的磐锤来。锵的一下击着那铜磐时,老余手上的炮仗便劈劈拍拍的响起来。强哥们早已跪下了,在慢慢的叩首。小菡经了这热闹的,严肃的景象,她分析不出她的郁郁来。她望到舅舅舅妈,心里就难过,她望到默然站在房门口的妈,她简直想哭了。这年又并不属于她,那为什么她要陪人过年呢?她悄悄的走回自己的房,把头靠在床柱上只伤心。炮仗震天价响,她只想在炮仗声中来大喊,大叫。一颗小小无愁的心,不知为什么却有点欲狂的情绪存在了。

04

鲁敏《以父之名》

从南宋到当代,女作家笔下的春节是什么模样?

简 介

鲁敏,1973年生于江苏东台,当代作家。她的散文《以父之名》写于2009年,父亲去世20年之际。

鲁敏在文中以冷静的笔触,详细回忆父亲年轻时的爱与忧愁,描述自己对父亲的复杂感情。在她唤起的父亲记忆中,春节的画面细致入微,历历在目。

节 录

所有那些春节期间,我与父亲,说不了几句话。有那么几句,竟也记得。

我家有个习惯,一到春节,就替四周的邻居写对子,早先是爷爷,他做过私塾先生,写得端正老实,全是妇孺皆知的老派对子。后来爷爷老了,或者也未必是老,总之,换成父亲写了。父亲喜欢这个角色。他把家里装糖果的瓷罐子拿出来调墨汁,把方桌上全部的东西都拿到别处,架势很大。倘若邻居没有特别指定,他便玩乐,自作主张改动上下联的几个字,让人念得半生不熟,或另取唐诗、录古句。有时也写新编的。歌颂农村风貌的那种,是广播里报的,他注意听村广播站的内容,却一边听一边哈哈地嘲笑。他还会给对联加“裱”,抓起一张报纸,随意地团成一个团,然后蘸着金黄的调料,在对联边沿整齐地印上一朵朵花,挺绝。不过他有分寸,不会在人家堂屋、正门的对子上游戏。

有一次,写到“春风和煦×××”,他问前来取对联的小个子男人,指着第四个字:“认得?”“不,怎么可能认识呢。”矮小的邻居高高兴兴地摇头。“你呢?”父亲问我。

三年级的我紧张起来,父亲从来没问我的成绩,我考的许多一百分他从不知道,三好生等许多的荣誉……我常常感到分享的人很少。可是,这个字偏巧我不认识。父亲没做声,继续写,也不教我,邻居打招呼走了他也没停。那整个半天我怏怏不乐。我其实并不真想在父亲面前显得多么出色,但我生气他如此没有道理的考验。这种随心所欲,让我感到莫大的生疏。

我一直记得那个半草的“煦”字,大红的纸、黑墨。

……

这些所谓的细节,在别人看来完全不值一提,也并非说我多么珍惜,但我与父亲所打的交道实在太少,况且,童年的事,一旦记上,就一直记着了。

05

迟子建 

《白雪红灯的年》《原来姹紫嫣红

开遍:关于年货的记忆》

从南宋到当代,女作家笔下的春节是什么模样?

简 介

迟子建,1964年2月27日出生于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漠河市北极村。

迟子建笔下的年极富地域特色。在雪乡长大的她看来,春节最令人怀念的画面,在于漫天白色之中,一抹抹灯笼的红;在于灶台餐桌之上,人们喜气盈盈置办的年货……

节 录

到了除夕,年是瓜熟蒂落了,街市中就少见行人车辆了。我沿着街边的雪路,慢慢地走,呼吸着清冷而新鲜的空气。不管什么季节,兴安岭的天空都是蓝的。这种透明的无瑕的蓝,对久居都市、为烟尘所困扰的我来说,就是福音书。阳光把雪地照得焕发出橘黄的光芒。街灯下面,是一串串的红灯笼。白雪红灯,格外分明。

从南宋到当代,女作家笔下的春节是什么模样?

……弟弟家已经把年夜饭准备好了。他们家的阳台,也挂起了红灯笼。天色渐晚,寒意愈深,红灯笼亮了起来。站在阳台向下一望,见那满街的红灯笼,就像老天垂下来的一只只红碗!它们盛着星光和爆竹幽微的香气,为人间祈福。这座白雪覆盖着的小城,因为有了这些红灯笼,暖意融融。在没有鸟语花香的春节里,在北风和飞雪中,红灯笼就是报春花啊。

——摘自《白雪红灯的年》

我对年货的记忆,是从腊月宰猪开始的。

三四十年前,大兴安岭山林小镇的人家,没有不养猪的。一般的人家是春天抓猪仔,喂上一年,不管它长多大,进了腊月门,屠夫就提着刀,上门要它们的命了。猪挨宰时嗷嗷叫着,乌鸦闻着血腥味,呀呀叫着飞来。不过好的屠夫,会让它连一滴血都尝不着。血被接到盆里,灌了血肠吃了!猪被大卸八块后,家家会敞开肚子吃顿肉,然后把余下的作为年货,存在仓房的大木箱里。怕它风干了味道不好,人们在储肉箱里撒上雪。大兴安岭不趁别的,就趁雪花,你想撒多少就撒多少。有的人家图省心,干脆把肉埋在院子的雪堆里。可是吃的时候去拿,发现肉少了!在黑夜里做强盗的不是人,而是那些会倒洞的黄鼠狼!它们有拖走东西的本事。

有了猪肉,除夕夜的肉馅饺子就有了主心骨。可光有肉还不行,那夜的餐桌上,还必须有鸡,有鱼,有豆腐,有苹果,有芹菜和葱。鸡是“吉利”,鱼是“富余”,豆腐是“福气”,苹果是“平安”,芹菜是“勤劳”,葱则是“聪明”,这些一样都不能少!过年不能吃酸菜,说是“辛酸”,白菜也不能碰,说是“白干”。

在置办年货上,家中的每个人都会行动起来,各司其职。主妇们要去供销社扯来一块块布,求裁缝裁剪了,踏着缝纫机给一家人做新衣。腊月里猪的嚎叫,总是和着缝纫机的哒哒声。缝纫机上的活儿忙完了,她们还得蒸各色年干粮,馒头、豆包、糖三角、菜包等等。馒头这时成了爱美的小姑娘,女人们会用筷子蘸着印泥,在正中央给它点上一枚圆圆的红点,那是馒头的眉心吧。除了这些,她们还要做油炸江米条和蕉叶子,作为春节的小点心。

那些平素淘气惯了的男孩子,这时候也得规规矩矩地忙年。他们负责买鞭炮,买回后放到热炕上,让它干燥着,这样燃放起来更响亮。他们得拿起斧头,劈一堆细细的松木柈子,让除夕夜的灶火旺旺的!他们还要帮着大人竖灯笼杆,买来彩纸糊灯笼。不过在我们家,糊灯笼是我的事情。因为我是元宵节天将黑时出生的,父亲送了我一乳名“迎灯”,家人认定我的名字中有光明,糊灯笼非我莫属。不过我糊灯笼是讲条件的,那就是提前享用油炸小点心,虽然母亲不情愿,但为灯笼着想,只得依从。我给圆圆的宫灯糊上一圈红纸后,会用金黄的皱纹纸,为它铰上飘逸的穗子,粘在灯座上,让灯长出金胡子!

我快五十岁了,岁月让我有了丝丝缕缕的白发,但我依然会千里迢迢,每年赶回大兴安岭过年。我们早已从山镇迁到小城,灯笼、春联都是买现成的,再不用动手制作了。我们早就享用上了电,也不用备下蜡烛了。至于贴在墙上的年画,它已成为昨日风景,难再寻觅其灿烂的容颜了。我们吃上了新鲜蔬菜,可这些来自暖棚的施用了化肥的蔬菜,总没有当年自家园田产出的储藏在地窖的蔬菜好吃。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便利,越来越实际,可也越来越没有滋味,越来越缺乏品质!……在我对年货的回忆中,《牡丹亭》中那句最著名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不止一次在我心中鸣响。好在繁华落尽,我心存有余香,光影消逝,仍有一脉烛火在记忆中跳荡,让我依然能在每年的这个时刻,在极寒之地,幻想春天!

——摘自《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关于年货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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