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只有一个考生的考场，改变了视障人士的人生轨迹
编者按：
折翼天使，人生有别样精彩。
贵州生活着286万残疾人。“羽翼”折断的他们，冲破生理心理双重束缚，拥抱世界，激励更多人向光而行、逐梦未来。
追光的人，终将光芒万丈。多彩贵州网陆续推出贵州残疾人创业或助残故事，讲述他们从“追光者”成长为“发光者”。
7年前，奔赴近4000公里来到贵州贵阳的周航，内心是忐忑的。
周航是视障人士，生于内蒙古呼伦贝尔，先后求学于哈尔滨、青岛、长春等北方城市。来贵阳之前，除父母与医生以外，他接触的人不多。对贵州的了解，也仅靠备考事业单位时父母为他朗读的贵州省情知识。
一场特殊的考试，让他成为贵州特殊教育中等职业技术学校的老师，并下定决心在贵阳定居。在与学生、同事，以及邻里的相处中，每一份细微的善意，都增加了他融入社会的信心。
“残健融合，不仅要社会包容残疾人，更要让残疾人勇敢走出来，适应社会。”4月22日，周杭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整个考场只有他1名考生
那是一场让周杭记忆犹新的考试。
整个考场，只有他1名考生。此外还有4名工作人员，1人监考，1人读题，1人代笔，还有1人全程摄像。
这样的考试场景，周杭从未想到。
尽管2008年修订《残疾人保障法》早有明确规定：“国家举办的各类升学考试、职业资格考试和任职考试，有盲人参加的，应当为盲人提供盲文试卷、电子试卷或者由专门的工作人员予以协助。”但周杭广泛打听得知，很少有视障人士参加公开招考，且公开招考也几乎没有特设盲文试卷。
2017年7月，贵州省残疾人联合会发布直属事业单位公开招聘考试通告。考试前两个月，周杭给招考方打电话，表示渴望“一个能胜任的岗位”，得到回复：“您可以来试试，我们想办法安排。”贵州说到做到，于是就有了那场特殊的考试。
考上贵州特殊教育中等职业技术学校后，周杭又了新烦恼。按规定，他必须拿到教师资格证。
2020年底，贵州省教育厅专门出台《关于做好视障人员参加中小学教师资格考试及申请教师资格认定试点工作的通知》，省招生考试院采取了同样的方式，帮助周杭通过了教师资格证考试。
根据题量，周杭考试时间比普通考生延长了30%。教学综合素质这一考试科目，大都为灵活的主观题，普通考生较好作答，视障人士却不容易。尤其要求1000字的命题写作，“无法列提纲，只能打腹稿。因为我一旦开口说话，代笔老师就开始写，要更改的话很麻烦。”
“怕被歧视，更怕被同情。”周航说，这是大多数视障人士的心理状态。
毕飞宇小说《推拿》里的一个情节，让周杭颇有共鸣。极具钢琴天赋的视障女孩都红，在一场大型慈善晚会上，紧张得无名指僵硬，演奏发挥失常。但从主持人到观众，都异口同声称赞盲人弹钢琴的奇迹。都红感到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从此拒绝弹钢琴，改行推拿。
视障人士追求梦想，世人总喜欢打上“自强自立”“乐观坚强”等标签。“我们也有喜怒哀乐，不愿意过度的被标签化。”周杭执意要参加这两场考试，也是为了证明：“我只是普通人，做了普通人的选择。”
推拿老师不希望学生都干推拿
从小到大，周杭听得最多的词，是“认命”。
他患有先天性青光眼。起初他并没察觉自己和别的孩子有何不同。小学一年级，他被安排坐在第一排，可以清晰看到黑板上的字。随着视力越来越差，周杭的课桌椅被挪上讲台，和老师的讲桌并排。还不到10岁，就算课桌紧贴黑板，上门的字符与图形，他也看不太清了。
前往北京、上海等城市做了7次手术，效果仍不佳。周杭听到医生断言：“18岁以前大概率会失明。”
周航就被送到距家800公里外的哈尔滨读特殊教育学校。当时学校里流传着一种说法：不管读大学本科，还是中职学校，以后99%都是按摩，所以读中职是最便利的路径。
视力不断在消失。可周航不想认命。
他并非拒绝当按摩师，而是拒绝“视障人士只有当按摩师”这一现象。
“我再想走得更远一些。或许，我能当一名医生，或者老师。”周杭想考大学，读到初一，他休学了，由父母来辅导功课。那时他眼睛还能看到很近范围内的东西，父亲用加粗的信号笔在白纸上画数学抛物线、物理电路图等图形，以帮助他理解诸多抽象的运算。
2016年，周杭报考山东省青岛市盲校。这那场在全国录取率只有1/5的考试中，有近百人参与，他考出全国第三的成绩。3年后，他又考上了长春大学针灸推拿学专业。
同样，周航也不允许自己的学生认命。
在贵州特殊教育中等职业技术学校，周杭为中医养生保健专业的学生授课。就读这个专业的学生也几乎为视障人士，或多或少带有自暴自弃的情绪。
有位30多岁的学生不爱说话，课堂上被提问也总以沉默来抗拒。“当学生‘躺平’，首先要理解他，才能引导好他。”周航常去男寝串门，找他聊天、吃饭，一来二去熟络了，他也愿意同周杭说心理话，课余还主动来请教按摩指法。
视障学生空间的想象能力不足。为了帮他们找准穴位，周杭亲自当“试验品”。课堂上讲完理论知识，他经常趴下来，让学生们在他背部找穴位。
几届视障学生毕业后，步入社会自力更生，这是周杭最有成就感的事。但他并不满足于此。他鼓励学生们去考医疗资质，他希望，未来视障人士的工作将不再局限于按摩，健全人可选择和尝试的工作机会，视障群体一样可以。”
更大生活圈里他“玩转”所有出行方式
如果说所供职的学校是个小圈子，那么更大的生活圈子也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来贵阳之前，周杭几乎没有接触太多健全人。在这座陌生的西南城市，周航刚开始还是畏惧的：“独自走在大街上，别人如果看出我是盲人，会不会瞧不起我？”
散步、乘公交、滴滴打车、坐地铁，如今，周杭能“玩转”任何一种出行方式，大方且自信。当然，这也与整个社会的无障碍化有关。
打开“滴滴打车”app，周杭不到15秒完成叫车，在路边等待。一只黑色拉布拉多在他脚边安静地坐着。
城市里的新能源车越来越多，周杭不能像从前那般，通过发动机声音判断车辆是否到来。好在有app和拉布拉多。
听到App提示车辆还有100米抵达，周杭开口：“嘿！车快到了，快找车。”拉布拉多似乎听懂了指令，立马起身，警惕地盯着来往车辆。直到一辆白色轿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拉布拉多便引他走到车门前。
这只拉布拉多是2021年周杭在辽宁大连的导盲犬基地申请的导盲犬。
申请导盲犬前，周杭有些犹豫。整个贵州省的导盲犬数量仍为个位数，他一方面担心自己能否照顾好这个小生命，另一方面，也担心外出后，其他市民不能接受导盲犬。
导盲犬与普通宠物狗不同。它们必须健康、性格好，不能有一点攻击性，漂亮并不重要。特别好动、特别安静的都不行。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亲近其他人，到处嗅东西，追逐落叶、小动物或同类等习惯都不能有——来自外界的干扰都可能让导盲犬分心，干扰它们的判断。
但令周杭颇感欣喜的是，不论坐公交，还是滴滴打车，抑或是进超市、餐厅，司机、服务员等都没有拒绝排斥他的导盲犬。走在路上，他还听到有家长教育孩子，“别去逗那只狗玩。那是导盲犬，它在工作，为盲人引路。”
周杭住在贵阳世纪城。时间一久，邻里对周杭也熟悉了，总有人主动帮他按电梯，或到了楼层提醒他下电梯。
“这是一份不带同情的善意。”那一瞬间，周杭感觉到小小的电梯里都是暖暖的微光。他认为，视障人士是否能更好地生活和工作，与社会的包容度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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