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差点儿叫烧饼的麻雀
▌王小柔
夏天太热懒得在家蒸饭,抬眼一看已经傍晚6点多了,我赶紧出门去菜市场买几个烧饼。晚高峰时间,连便道上的人都不少,大家匆匆忙忙,手里拎着各种“采购”,因为怕晒,所以全溜着墙根儿。
我刚走到卖自制酸梅汤的铺子,打高空掉下来个黑团儿,落在铺子门前盖冰柜的白被套上。我正想仔细看看是什么鸟,一个大爷打我后面超过去,往前蹦了一下,老手一扣,鸟跑了。大爷把手里篮子扔一边,弯下腰展开双臂俩手又一扣。从铺子里探出半个身子,也是位大爷,在那赞叹:“老哥,有两下子,拿手都能逮住鸟。”
大爷手心里攥着一只“小黄嘴儿”,明显是麻雀雏鸟。估计练飞的时候没掌握好技巧,打上面掉下来了。这鸟妈妈也是,非赶晚饭点儿教孩子,菜市场这条街人多且乱,车还来来往往,这要直接掉路上没准儿就碾死了。我抬头看看,没发现亲鸟,只有两只苍蝇胡乱地飞。我刚张嘴叫“大爷”,人家一手抓鸟,一手抓着篮子走了,脸上还带着笑意,跟捡了钱似的。
我紧追了两步,虽然还没想好怎么说,但我不能让它把鸟带走。我打后面也超了大爷几步,回身拦住他的去路,满脸堆笑。“您手里是吗?”这句话打我嘴里出来,显然吓了大爷一跳,他笑模样还没打脸上下去呢,腿也收不住,差点儿撞我身上。他下意识把鸟举了举,小麻雀在他手心里转着脑袋,满眼好奇。
好在我长了一张和平善良的脸,跟劝孩子一样劝大爷:“这鸟您拿家去也养不活。没准儿鸟再有点儿病,把您传上,得不偿失……”大爷被我一吓唬也有点儿犹豫,嘴里叨叨着:“有病,能有吗病?”我赶紧接话:“这鸟要没病,怎么会被人抓住呢?”大爷大概没见过我这么强势的中年妇女,脸上笑模样也没了,绕过我,抬腿就走。我其实已经没招儿了,跟了几步。发现大爷弯腰把小鸟放在一摊水里,那是路边店铺的空调出水。我赶紧蹲下身子,好在水很浅,鸟再傻点儿,也没什么大碍。我问“您不要了?”大爷说:“你养吧!”气哼哼走了。我心里一阵狂喜,打水里一把将鸟捞起。“小黄嘴”也不紧张,明显就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站在我的手指头上干脆梳起羽毛,清澈的眼神里满是信任。
因为跟大爷周旋时间有点儿长,我赶紧伸着一根手指头,架着鸟快步走回大冰柜的路口。人太多了,附近哪有鸟啊。我跟“小黄嘴”商量,“你能大声叫几下吗?你不叫,父母不知道你在哪啊!”可这小鸟,用看自己父母的眼神儿望着我,觉得现在叫根本没必要。
一个中年妇女手上架着鸟,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守着酸梅汤和大冰柜,脖子落枕一样始终仰脸看天儿。我这么待了大约有十分钟,家里问烧饼买了吗,我这才看了眼时间,再不去估计人家就关门了。把心一横,先带着“小黄嘴”把正事办了,然后再回来陪着它等妈妈。这鸟特别乖,拿我的手当树杈了,俩小爪子还挺有劲儿,生怕自己掉下去,一路紧紧抓着。就这样,我们来到了网红烧饼店,居然还排队!
大概因为鸟太小,所以在它对着价目表看烧饼的时候也并没有引起围观,我掏出手机,给它在烧饼窗口拍了张照片,就算旅游打卡了。
我一手拎着热烧饼,一手架着“小黄嘴”,赶紧往大冰柜路口走。可是人一点儿没见少,小鸟神情安然,甚至有点儿困,就差把脑袋扎翅膀里睡觉了。我当时就想,如果等到天黑,父母也不来接孩子,我只能给它先带回家,起名叫“烧饼”。
它越乖,我越着急,我不是你妈妈呀!我一咬牙,拐进侧面路口,直接把它放到一个铁架上面,然后离开它,站在小路中间,尽量为它挡住人流。“小黄嘴”明显有些紧张,身子扭向我,忽闪着翅膀叫了几下。
趁着这几下鸟鸣,我抬头寻找,真的看到几只成年麻雀落在附近居民楼的阳台边上往下看。我往后再退几步,跟个神经病一样让进入这条道儿的人从我身旁绕行,给鸟留出足够的距离。也就几分钟,两只成年麻雀开始大声呼叫“小黄嘴”,它们并不下来,只是一次一次从阳台飞到对面的树上。麻雀在教孩子。我正拦人呢,“小黄嘴”忽闪着稚嫩的翅膀,从我余光里穿过,小爪子死死拽住对面树的细枝。行,居然还飞得不错!随后至少三四只麻雀也飞到这棵树上叽叽喳喳,估计在进行各种叮嘱和教学。
我看着“小黄嘴”顺着亲人们的呼叫,蹦上更粗的树枝,放下心来。赶紧躲到更远处的车后面,这时候从树枝上跳下来一只麻雀往“小黄嘴”嘴里塞了点儿饭又蹦走了。鸟妈妈在亲子教学。
我看过很多次亲鸟带孩子,人家那教育方式实在值得我们好好学学,它们从来不惯着孩子,身体力行只引导和鼓励,一步一步带着孩子学习技能。
这时候手机响,一个朋友说自己刚捡了一只中暑的小燕子,问我怎么养。你看,人类是多么喜欢捡别人的孩子。我告诉她,第一小燕子没中暑,这只是我们在“觉得”,它们见识过大自然更极端的天气,小燕子只不过是练习飞的时候没准备好。让它歇一会儿,从哪捡的赶紧回哪放飞,别让人家父母着急。夏天正是雏鸟学飞的时间,掉在地上很正常。就像我们的小孩学走路摔一跤,你不能认为这孩子残疾就拉走送医院。
我苦口婆心解释完,朋友赶紧把小燕子放回去了,说燕子叫了几声展翅飞没影了。我想,那几声,就是对人类的感谢吧。
天还没黑,烧饼未凉,我看了一眼树枝上那只差点儿叫“烧饼”的小麻雀,它们正合家团聚,我终于可以回去踏实吃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