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换来的大餐
□马雪芳
1
从1986年开始至90年代末,我在家乡的一所小学任校长。1987年的中秋节是10月7日,当时国家还没有设立中秋假期,教师正常上班。
早上,学生在操场上做完那套老式广播体操后,原地解散。老师们回到办公室,有课的准备上课,没有课的开始备课、批改作业。突然,李老师笑着对我说:“马校长,今天是中秋节,晚上组织我们一起聚个餐吧!”“这……学校没有经费,怎么聚呢?”我摊开双手为难地说。“你与大队老张书记关系好,去他那里争取争取嘛!”老师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迫于全体教师的“压力”,我只得抱着一试的心理去大队找老张书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老师们在前天就在办公室里偷偷形成“决议”了,第二天早上由李老师做代表,向我提此建议。
2
我上完了五年级的数学课后,立即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其他哪都响的“长征”牌重型自行车,往大队部去。老张书记却不在,副书记老陈正给一个干瘦的社员做思想工作,让他同意边上的邻居造房时往他家移过半米,说他家弄堂反正还宽阔着呢。老陈书记见我来,说:“马校长,是不是学校屋面又漏雨了,请两个泥水匠去捡漏?”我灵机一动,说:“这次不是屋面漏雨了,是一个教室里的一根梁弯下来了,往后天下大雪,整个屋面砸下来可要出大事的。”老陈书记听了,很为我着急,说:“张书记说虽然农田都分到户上了,但他还要去各个队里看看水稻的长势,吃了午饭他要来办公室的,你下午再跑一趟吧。”我说:“好的,反正我自行车骑来只要五六分钟。”
下午一点多钟,我又去了趟大队部,老张书记还是不在。那时没有手机,老陈书记带着歉意说:“马校长,让你白跑一趟了。我估计现在书记在下圩那里的生产队。这样吧,你骑了自行车直接往那里去,肯定能找到。”我敬了老陈书记一支青岛产的短前门香烟,说:“没事,没事,或者我明天上午再来找他吧。”我跨上自行车,又径直往下圩那里骑去。我巴不得一分钟就能找到老张书记啊。
在下圩那里的渠道上兜了约二十分钟,我终于找到了老张书记。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老人汗衫,裤管挽得高高的,正在一条水渠里拉水草,拉满一捧,就用力把水草扔到渠道的路面上。我与老张书记打了招呼后,疑惑地问:“书记,你这是在干啥?”
“这条渠道里水草太盛了,影响流水,我清理一下。”老张书记直起腰,用带水的右手抹一抹脸上的汗水,问我,“马校长找我有啥要紧的事?”
我平素就与老张书记关系很好,立刻一五一十地把老师们的要求说给他听。只见老张书记笑眯眯地说:“老师们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大队里现在经济也很紧张,这样吧,你去镇上最西一家百货店给每个老师拿一份月饼吧,到明年中秋再让老师们聚餐。”
“好的,谢谢书记啦!”我边感谢老张书记,边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镇上最西一家百货店的负责人是我班上一个学生的家长,我不拿月饼,让他记账,给我现金,反正这笔账最后是由大队会计去结算,这样,我就可以拿现金去买菜了。我为自己的主意而感到兴奋,自行车在大渠道上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3
一切都按我预想的实现了。我从百货店负责人手里接过一百元钱——学校共二十个老师,每人一卷苏式月饼五元钱,一迭声说“谢谢,谢谢”。
回到学校已是下午两点半了,老师们一听中秋聚餐成功了,一片欢腾。我马上安排两个空课的男老师去镇上采购荤菜,再让就住在学校边上的一个女老师去家里捉只大公鸡来,另外两个女老师则去家里弄些蔬菜,公鸡、蔬菜都按当时的市场价算给她们钱。
到学生放晚学时,荤菜、蔬菜全部到位。主要荤菜是咸肉五斤,共十八元——那时没有冰箱,镇上唯一一家鲜肉店到上午十点左右鲜肉就卖光了;在镇西面饲料加工厂小河边扳鱼的老邱那里买鲢鱼、鲫鱼等杂鱼五斤,共十元,河虾两斤,共五元;此外,一只大公鸡算十五元,咸猪舌、开洋等十元,加上冬瓜、毛豆、茭白、辣椒、豇豆、韭菜、调料等,已近一百元了。当时一百元差不多是一个老师两个月的工资了。最后我想,酒钱在哪里出呢?这时,我看到办公室墙角里堆着一摞旧报、旧的参考教案等,就派学校“劳动模范”陈老师把这些东西用细草绳捆扎了,挂在自行车上去镇上的收购站卖掉,正好打得散装的五斤米酒、五斤黄酒。
晚上五点半,在学校办公室里,我们用办公桌拼出了两张大桌子,每桌上各放着两位巧手女老师整出的十多个菜,老师们便喜气洋洋地过起中秋节来。
大家举起茶盏轮流向我敬酒,说着类似“今天中秋聚餐全是马校长的功劳”的话。我平时不太喝酒,但被老师们“夸奖”,慢慢也激动起来,到后来更是头脑晕乎乎的,回敬老师们时身体都有点摇摇欲坠了。
转眼已是数十年过去,随着教师经济地位的不断提高,后来我们过的比较有“规格”的中秋节越来越多,但记忆却已是一片模糊,唯独这个1987年的我与老师们一起过的中秋节,其情其景总是恍如昨日,令人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