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法源寺》:大写一个人
◆黄丽珈
几年前看过这部戏,在上海大剧院的二楼,人比匾额高的二楼,以一种俯视的视线看,总觉意犹未尽。该剧这次在北京的国家大剧院再演。安坐在戏台的第三排,微微仰头的角度,看着法源寺的匾额,突然心就这样安静下来,人世间的烦恼就在幕布拉开后消失了,我们就这样回到了100多年前的晚清。
其实那段时光离我们很远了,尤其是在最近高速发展的这三四十年里,但是只要你一进入寺庙,你就可以自由地穿越唐宋,于是晚清也没那么远了。北京的法源寺,以丁香闻名。这小小的花,不及牡丹名盛,但是留香甚远。
法源寺建寺缘起唐太宗悼念北征辽东阵亡的战士,原名“悯忠寺”,祭奠忠魂。历经安史之乱、靖康之耻……还有近代的戊戌变法,也就是这部《北京法源寺》的主要事件背景。“戊戌六君子”的谭嗣同的断体就葬在这里。这也是我第一次在艺术作品中看到谭嗣同,这么立体的形象,就好像是一个真正活生生的人从历史中走出来,走到我们的面前,讲述那段历史中的某个片段,某个细节,也许真实,也许虚构。康有为在台词中说道:“书里怎么可能有真实的历史呢?历史从来都是弥彰丛生乱云飞渡。”看不到真实的历史,但是艺术,尤其是话剧艺术可以塑造人,构建更直接的冲突,看到更丰富的人性,为华夏赴死的决心,为弘法而生的决绝。
全剧有一个很妙的舞台设定,殿前,是佛堂大雄宝殿前,所以你可以看到梁启超和谭嗣同因为对佛学的虔诚,因为思想的相同而结拜;你可以看到光绪和康有为君臣在佛堂前见面,总有一种被更高的力量俯视的感觉,可能是佛也可能是老佛爷;你可以看见谭嗣同和袁世凯在法华寺的一间课堂见面,讨论生与死,军人在佛前收起屠刀,文人却举起表明心迹的剑。这个殿也是皇帝的养心殿,是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的地方;简单的布景、几把太师椅,就演化出权力、地位、江山的象征。
谭嗣同的结局我们都知道,没有任何的悬念。所以他在剧中一直明媚示人,不仅仅眼中有光,他就是光。他博学多才,对佛学有自己深刻的看法,给了慈悲更为有力量的诠释;他有勇有谋,试图说服袁世凯,深夜孤身探访,反衬出袁世凯的心机和谋划;他写给妻子的书信,落款坤安,优雅得体,足以想象举案齐眉的美满;他在狱中放家书,断父子情,保全家康宁;他劝梁启超“活,是为传道”。活不易,死也不易。一人死,众人活,他超越肉身,活成一道光,留在后世人的心中,他不为自己活,为中华活,为华夏的振兴活。演员贾一平这里已经不是演得好不好的议题,他就是这个角色。同理,袁世凯也是,他的好名声在戊戌那年的秋天就完结了,他的挣扎痛苦比一个一心看破红尘而赴死之人要多得多。他要费尽心思地活着。
我们在历史的长河里记住的是简单的名字,我们在艺术的舞台上看到的是鲜活的人物、台词,这种欣喜就好像突然觉得走近了一个个人。《北京法源寺》的舞台上,我们看到了被叫作奶奶的慈禧,她是一个老迈的母亲,历经政治的变革,她注定就是一个复杂的人。不得不说奚美娟老师的声音不怒自威。袁世凯的形象也更多元,他效忠的不是个人,而是权力。饰演光绪的周杰不再是《还珠格格》里的明媚少年,他身上有想要超越祖辈的雄心,却也有着有名无权的无奈,有着对于先进思想的感知力,识良材,敢用人,但还是稚嫩且过于心急,乱了阵脚。他的那句“儿皇帝”听得人颤巍巍,舞台的塑造更立体。
这部戏最让我不解的是音乐,一句唱词“露华浓”总把人拉回唐代杨玉环的故事,有机会可以讨教一下导演,理解她的想法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谭嗣同一身黑色香云纱,走向黑夜,戏也落了幕,在文创店买了齐白石水墨的书笺,画了菊花、樱桃和老鼠。后来查资料才发现老先生也曾经借宿法源寺,不知道是不是北京的秋天让他感动,就好像这个白露之前的秋天让我感动一样。再大的历史背景、再复杂的历史事件,我们要更多关注的还是个体的人,一个个有着崇高信仰、致力于让人民生活得更好的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