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中国人更懂中国菜,这个英国人回来了

2024-07-03 20:32:37 - 新周刊

比中国人更懂中国菜,这个英国人回来了

比中国人更懂中国菜,这个英国人回来了

跨越千万里的距离,来到东方的街巷间,透过饮食这扇窗口,凝视中国人的烟火日常。这,就是扶霞这位“最懂中国菜的英国人”三十年来所做的。

作者|苏炜

编辑 |谭山山

题图|受访者供图

许多人对扶霞的第一印象,来自那张多年前的照片。

照片里,这位年轻的英国姑娘在成都街头流连。街边,一位嬢嬢(四川方言,指阿姨)用两张凳子拼成饭桌,正在用餐。扶霞俯下身,靠近这张中国人最常见的餐桌,与坐在竹椅上的嬢嬢谈论食物。

照片定格下的瞬间作为缩影,折射着扶霞三十年来的热爱所在:跨越千万里的距离,来到东方的街巷间,透过饮食这扇窗口,凝视中国人的烟火日常。

比中国人更懂中国菜,这个英国人回来了

《鱼翅与花椒》

[英]扶霞·邓洛普著,何雨珈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7

1994年,这位在剑桥大学读书的英国姑娘,申请到了英国文化委员会的中国奖学金,成为四川大学首批留学生的一员。正如后来她在书中所回顾的:“填着表格上那一栏栏的项目,编着堂而皇之的理由时,我心里想的是鱼香茄子、豆瓣酱红烧鱼、火爆腰花和花椒的香味……”

从此,扶霞一头扎进成都的酒楼食肆之间,她不仅爱上了由回锅肉、辣子鸡、火锅组成的川菜世界,还亲身到烹饪学校学习厨艺。

后来,这段关于川菜的经历被扶霞写成了《鱼翅与花椒》,封面就是那张她在街头望向餐桌的照片。其中文版2018年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后,风靡至今,扶霞也因此有了“最懂中国菜的英国人”称号。

不过,对于她自己来说,比是不是“最懂”更加重要的,是能够保持行走,保持书写,保持对中国美食的品尝与体悟。

今年5月,扶霞的新书《君幸食》出版,它记录了她对于食物更广泛的观察、更深入的思考。在盛夏的上海,《新周刊》对她进行了专访,谈了谈这本书,也谈了谈她最近吃过的好菜。

比中国人更懂中国菜,这个英国人回来了

《君幸食》

[英]扶霞·邓洛普著,何雨珈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24-5

比中国人更懂中国菜,这个英国人回来了

比中国人更懂中国菜,

她看到了什么?

和之前的《鱼翅与花椒》等作品相比,新书《君幸食》在气质上有着明显的不同。

它不仅仅是菜肴、经历和感受的集合,而且还具备了洞察幽微、考据古今的学术气——当然,阅读《君幸食》绝不因此而晦涩枯燥,相反,顺着灶火、天地、庖厨、餐桌四个章节读下去,我们可以跟随扶霞的视角,在食物的历史和当下、微观与宏观之间不断切换,对中餐的食材、技艺乃至哲学,有更加全面的认知。

以书中“白米饭”一节为例,扶霞从中国人最常见的大米说起,但又远不止于此:其中有对清朝诗人袁枚论述的引用——“饭者,百味之本”;有对中国人的餐桌习俗观察——“没有配饭吃的食物,只能说是小吃,不能算正餐”;还有对大米崛起,其他谷物衰落的历史回顾——“小米则继续在偏远地区少量种植,是水稻和小麦的‘穷亲戚’”;甚至对于今时今日,中国人吃主食的新偏好,也有涉及——“注重健康的人们逐渐改变对白米饭的单一依赖,在日常的饭食中更多地加入所谓的‘粗粮’……这样的背景之下,一些精明的农人开始利用互联网向中产阶级推广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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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幸食》简体中文版译者何雨珈在译后记中,赞美了扶霞的这种全面:“她从这道菜的味型、配料、摆盘等各种表象开始,生发到相关的历史、典籍、研究、专著:远古贤哲说过什么,近代学者讲了些啥,又为此采访国税……昨天今天明天,上下五千年。”

因此,何雨珈得出结论:谈及中餐的扶霞,就是个中国人,还是个知识广博、无所不知的中国人。

“滑稽的是,相比之下,我甚至不太懂英国菜的历史和文化。有时候中国朋友问我英国菜,我只好说没办法回答。” 谈及对英国菜的无知和对中餐的精通,扶霞摊摊手,神情有点无奈,又有点得意。

在《君幸食》里,扶霞沿着历史和地理这两条线索行走。在历史层面,她细细地考察每道菜、每样食材的前世今生,不光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在地理层面,她的视线从西南的麻辣鲜香,转向更广阔的中餐世界,从涮羊肉到鱼生,从刀削面到罗宋汤,热气腾腾,包罗万千。当然,更多时候,历史和地理对食物的塑造无法分割,一道菜往往既由土地风物造就,也有历史的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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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君幸食”作书名,来源于一件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食器,食盘内的纹路间,用朱笔写着这三个字。食物得之于天地,经由烹饪而成为美食,享用者何其有幸——这份来自两千年前,面对美食的感怀、优雅和热忱,与扶霞在纸页间备下的这桌菜肴互相映照,无比贴切。

向着东方的餐桌,一望三十年,写完《君幸食》的扶霞,走到了中餐的深处、走到了中国人生活的深处,那可能是许多吃着中餐长大的人都未曾抵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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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风味,往返中国与世界

在《君幸食》的开篇,扶霞回忆了自己和中餐的最早接触:那是一种叫做“糖醋肉球”的食物,在20世纪70年代的英国风靡一时。软嫩的猪肉被面粉包裹着,炸得酥脆,配上酸甜的糖醋酱,足以让年幼的扶霞和妹妹兴奋期待。

以糖醋肉球为代表,当时英国人还能吃到一系列似是而非的中国菜,包括虾仁杂碎、罐头笋炒鸡丁、豆芽炒面等。酱油和葱姜的气息,隐隐透露出这些菜品的中国血统,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们都和“正宗”不沾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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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糖醋肉球”们出发,接着是粤菜、福建菜,这是很多西方人接触中餐的顺序,而扶霞更进一步,以川菜为起点,溯流而上,寻找中餐的地理脉络和历史源头。尤为珍贵的是,在这三十年的风味游历中,扶霞始终保持着一种内部和外部兼备的视角——她既是一名中餐爱好者、一个川菜厨师、一个走遍中国的美食作家,也是一个研究者、一个带着世界性评价中国食物的观察家。

于是,在很多时候,扶霞对于中餐的理解,甚至比不少生于斯长于斯的国人更加立体、全面。比如,对于在不同菜系之间的切换,她就怀着格外开放的尝试心态。

循着风味的线索,在中国与世界之间往返,这些年,扶霞见证了国外中餐的变化,也见证了中餐自身的流变。

“我开始写中国美食,大概是在25年前,那时候伦敦都没有什么真正的川菜。现在基本每一个城市都有了川菜馆,还有一些兰州面馆、东北菜,有留学生带去了重庆小面、西安小吃,海底捞更是到处都是。特别是川菜,在国外特别受欢迎。”更多样的中餐的出现,使得西方人对中餐的理解更完整,扶霞觉得,“好的变化正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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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中国,关于食物的种种元素,也在不断叠加、重组,衍生出新的风味。在《君幸食》里,扶霞写到一个细节:一位湖南朋友在祭奠祖先的时候,准备了几道正宗的传统菜肴,又在这些菜旁边,摆上了一瓶可口可乐。中国人生活中坚固的传统,和不断涌入的新鲜滋味在餐桌上相逢,和谐共存——类似的细节,在《君幸食》中,在扶霞的观察里,还有许多。

当然,时光流转中,扶霞自己的口味也悄悄发生变化。曾有一个作家朋友对她说,只爱川菜,还算不上真正的美食家,等年龄和经验渐渐增长,她一定更能欣赏清淡的菜肴。

“年轻的时候,喜欢刺激的、好玩的食物,年龄大了之后,更喜欢养生的、舒服的食物。我肯定还是特别喜欢麻辣,但现在也喜欢吃清炒蔬菜。所以,不用担心重油重盐的年轻人会忘掉中餐的丰富,中国人骨子里关于安静饮食的那一部分DNA,迟早会醒过来的。”

采访的最后,扶霞向我们展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满满一桌中国菜,是她在伦敦家中的杰作。其中有清爽的菜羹,有辛辣的川湘菜,有油焖大虾、炝藕片、炝黄瓜,还有一碗米饭,安安静静地摆在边上。

“我在伦敦请客,就做中国菜,两年前被封在家里的时候,我还自己做了一桌年夜饭。可惜在国外的中国超市里,买不到马兰头。”她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放大图片,讲述着其中每一道菜,说起伦敦买不到一些时令食材,语气里充满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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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十年,我一直在吃,

也一直在思考”

《新周刊》:在《君幸食》中,你引用了一句中国随处可见的谚语,“民以食为天”。对于中国人而言,吃是头等大事,它几乎与一切的生活细节息息相关。经过三十年的体验、研究,你对于中餐有怎样的理解?这种理解有怎样的变化和深入过程?

扶霞:这三十年,我一直在吃(笑),也一直在思考。从最初的学习川菜,到写《君幸食》,更深入一些中餐的基本问题,更本质、更系统地去了解它。在这个过程中,我自己的口味也完全被中国菜搭建了。

中国漫长的历史和广大的地理空间,甚至庞大的餐饮市场,都造就了这种丰富性。直到现在,我还在每天发现中餐里的新东西,它们不断超越我的期望。

《新周刊》:《君幸食》涉及了很多截然不同的菜肴,比如有清爽的莼菜羹,也有高碳水的北方刀削面,还有辛辣的川湘菜。你是怎样沉浸在不同的饮食哲学下,接纳风格迥异的各种中国菜的?

扶霞:我最开始了解中国的烹饪技术,是在四川。对一个西方人来说,那种刺激的味道是很有吸引力的。这几年,我渐渐通过江南的菜系,去更全面地认识中国文化。腌笃鲜、炒年糕、泥螺、清炒竹笋,等等,还有淮扬菜。不同菜系之间的差异,恰恰给了我源源不断的学习动力。一辈子只研究一种菜系、只吃一种菜系,那太无聊了。

还有一点我要说的是,比如四川的家常菜和江南的家常菜之间,差异并没有那么大,商业餐饮往往放大差异,但在更本质的层面,菜系之间,还有属于食物、属于中餐的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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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周刊》:关于中国菜系的地域性,近年来似乎正在削弱,大家吃的东西越来越相似,你怎么看待这种地域性的模糊倾向?它可以被视作一种进步,还是需要引起担忧?

扶霞:这背后有一些全世界的人正在共同面临的问题,比如,大部分人所担心的,不是营养太少,而是营养太多。在中国饮食传统中,米饭、面条、馒头很重要,但是这种重要性在最近十年间迅速降低了。在欧洲也一样,英国女孩子也会有意地少吃一点面包涂黄油。但我还是不太能想象中国人在未来放弃自己的饮食传统,我想有些东西会被保留下去,比如中餐中环保的元素、养生的元素。

《新周刊》:最后,请分享一家你最近吃到的好餐馆,以及一次愉快的就餐经历吧。就像你在书中描写元阳梯田的例子一样,那些曾经让你惊艳的“中国瞬间”。

扶霞:两个星期之前,我回到上海的一家老饭馆,多年前我曾在那里吃饭。让我惊讶的是,它的味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还是很好,那些菜一端上桌,就把我拉回多年前的时光里了。味道是有记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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