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懂黄浦江的脸色，是手摇船夫的命运
转自：上观新闻
不久前，回趟老家，遇见大哥。属虎的他年过七十，看上去精神矍铄，说起他一生从事职业：航船运输，颇为得意，讲起来头头是道。尤其讲到黄浦江里手摇船，更是眉飞色舞，侃侃而谈。
儿时，家穷，兄弟姊妹多，母亲早早过世，只上了几个月半农半读中学的大哥，尽管成绩优异，还是辍学回家，扛起家庭生活重担。十八岁那年，村里买艘木船跑运输，他被选中加入，于是，开启他水上生活的人生旅程。
20世纪70年代初，村里开了一家混凝土预制品加工场，专为上海锻压机床厂以及闵行电机厂、汽轮机厂、重型机器厂等国营厂家加工混凝土预制品的垫脚方，用于厂家安装机器，装箱卖出。于是，大哥他们的船只，时常装载这些“垫脚方”，从老家出发，向厂家运去——回来时，满载钢筋、水泥，或黄沙、石子，运回村里加工场。这样的一趟来回，必然要进出黄浦江。
通常，大哥他们的船只，从老家出发，要经过沿塘河、奉新港、老金汇港。出了闸港口，就是黄浦江，往北30公里，到市区外白渡桥，往西十几公里，到老闵行地区。
木船的行进方式，在进黄浦江前，大哥他们拉纤与摇船并举。出了闸港，进入黄浦江就不一样，行船就谨慎，他们要根据潮汐变化行船。通常每月农历初一、月半，午时潮水最大；而每天潮水涨落，以6小时为一循环，涨落交错，每天相差半小时。因此，每当船到闸港口，他们都要稍作停顿。此刻，大哥掐指一算，倘若正好落潮，木船即刻摇出；碰到涨潮，一般只能停等，等潮水退落时驶出。但从市中心回来，正好相反，要等潮水涨起时发船，这样，不多时木船就可收进闸港，平安到家。
手摇船停靠的码头
算准进出黄浦江辰光，确实重要，不过真正考验，应是进入黄浦江摇木船。为保证体力，安全行船，他们船上四人，分成两组，一组在摇船，一组就休息，交替进行。摇船时，主摇者握住船橹，不停地“推”与“扳”；副手则“抓蹦”，就是紧抓船橹与船身联结的蹦绳，顺势推拉，帮助主摇者摇船。船行途中，船舵被一根绳子宽松固定。而控制船行方向，主要在摇橹者。船橹哪边吃水深，船就向哪边行，这样，能保证木船航行方向。
船行浦江，碰到顺风，且风力较大时，大哥他们有时也会“错潮走”。即涨潮时进黄浦江，落潮时出黄浦江。此刻行船，他们摇船同时，必然升起船篷，扬起风帆。不过，船上升篷扬帆也有讲究，通常大一点木船会升起三道篷，一般小木船只升一道篷。而且根据风力大小，他们会升起不同类型船篷。风力较大时，他们会升起一道硬篷，这类篷，帆布中间会横插竹片，有硬度，能顶住风力；风力较小时，他们会升起软篷，这类篷，中间无任何穿插物，只有一张帆布，但也可兜风行船，速度蛮快。
长期的浦江摇船，让大哥他们积累丰富经验，有时风力很小，即使不升篷扬帆，他们也可“错潮走”。因为一段时间，他们看到苏北人的手摇船，在错潮时，走出“Z”字形，船头一会往左上行，一会往右下行，这样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船也行的稳健。于是他们也学会这一招术，之后，如果黄浦江风浪不大，他们随时都可通行，这样就大大缩短运输货物时间。
黄浦江上的帆船和手摇船
浦江第一湾（作者提供）
在黄浦江摇船，大哥说最怕大轮船驶过。庞然大物的铁驳子轮船驶过，“呜——”的一声长音，早把小木船吓得四处躲避，木船在江中，似一叶扁舟，在风浪里颠簸起伏。不一会儿，木船舱内进水，船员惊恐万状，不断舀水外出。那时，有一艘叫“平湖舨”客轮，从浙江平湖驶出，到上海十六铺码头，途径黄浦江，沿途小木船，没有一艘不怕的。夜间行船，远远听到那客轮“嚓得，嚓得”轮机声，一个黑影快速向前移动。大哥他们看到，赶紧把船摇到近岸，待它过去，风浪过后，才把船摇回江中。后来时间一长，每次听到“平湖舨”轮机声，大哥他们戏说，看呀，“拆脱卖脱”来了，快点躲一躲。
至于黄浦江里摇船，到达目的地，停船也是一大考验。如果停靠的是随江水起伏的活码头，只要把船慢慢靠近，用缆绳套住码头上桩子，再把缆绳绕紧船上“将军桩”，船就稳稳停住。假如把船停靠岸上固定码头，则难度大得多，船员需带铁钩的竹篙，钩住岸上固定物，拉船慢慢靠近，再抛缆绳，套住岸上桩头，揽住船上桩柱。由于江水湍急，其间抛套缆绳，竹篙钩物，都要有经验技术，否则会有撞岸破船的危险。
多年的航船生活，也让大哥积累避险经验。有一年，他与二哥到闵行发电厂装黑沙回来。夜间江里风高浪急，有些船只急于发船，不久沉没江底，而此刻，大哥清醒知道，尽管夜里风浪很大，但每天清晨，总有相对平静一刻。果然翌日一早，江面风平浪静，大哥与二哥赶紧摇船，出了黄浦江，进了闸港口，也就一路平安到家。
船靠闸港码头（作者提供）
这些年，大哥一生忙于航船运输，从手摇船，到小拖轮，再到挂机船，在风浪里，他摸爬滚打，安全航行。清代张南庄有言：“行船坐马三分命。”在这危险行业，大哥每次都转危为安，走正行稳。说起这话头，他笑说，自己名“益民”，一生为民做好事，好人也就一生平安。
栏目主编：沈轶伦文字编辑：沈轶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