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访《失孤》原型郭刚堂
大象新闻记者申子仲赵朝阳见习记者秦钰玺
9月2日,郭刚堂还没有等来二审结果。眼下他最关心的一件事是二儿媳即将临盆,他要当爷爷了。
8月22日,郭刚堂的大儿子郭新振被拐案在山东省聊城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大象新闻记者在聊城专访了郭刚堂,他表示人贩子被顶格处理仍是他的心愿。
2021年,郭刚堂与被拐24年的儿子郭新振重逢。
如今三年过去了,郭刚堂一家正在逐渐开启全新的生活。
新书《在路上》即将发售
尽管年过半百,头发已经花白,而两道依旧黑亮的剑眉,一定程度上展示了郭刚堂的性格。
说起案件,郭刚堂说自己比起前年参加一审时,理性了太多。他说一审时候是第一次见到犯罪嫌疑人胡富吉、唐立霞,那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而这次他冷静了许多,“看着他们为了自保,在庭上互咬互撕。”
郭刚堂直言他的诉求,就是对人贩子“顶格处理”。
二审并没有当庭宣判,郭刚堂说,不管结果如何,他为此努力了,也就坦然了。这种心理感受,与他一路寻找大儿子郭新振时的心情,一模一样,“努力了,便不会后悔。”
专访郭刚堂当天,聊城天气很好,郭家客厅大窗被阳光照得通透,靠近窗台的案几上,摞着厚厚的书页大小的纸张。
这段时间,郭刚堂得空就会用钢笔在这些扉页上写下这样一行字迹——“永远在路上”,然后落款签下大名。
这是郭刚堂为自己的新书出版做签名售书准备,书名就叫《在路上》,拟定下月首发,其中有5000多册被出版社纳入了签售计划。
这本书写作于2021年,也就是他们父子认亲之后,郭刚堂觉得有必要将24年来骑行寻子的历程记录下来。但高中学历的他自感“不够专业”,最终选择了自己口述,由二儿子补充记录,再交专业人士整理。
郭家的老二,27岁,眼下在北京工作。
记者在郭家没见到新伟,倒是见到了17岁的老三郭新泽。新泽高高瘦瘦的模样,话不多,见了生人就机灵地笑着打招呼。
在郭家也没能见到郭刚堂的妻子,郭刚堂说她去北京伺候老二媳妇了。因为二儿媳马上就要生了,“就在这几天。”
他要当爷爷了
郭刚堂特意从书房找来了他与妻子20年前补拍的婚纱照。照片里的郭刚堂,头发还是乌黑。他指着同框穿婚纱的妻子说:“漂亮吧?!”
郭刚堂介绍爱人名叫张文革,比自己大3岁。记者随声附和:“女大三,抱金砖。”
郭刚堂大笑着纠正:“金砖没抱到,儿子倒是抱了仨。”
二儿子是在老大郭新振被拐后的第二年降生的。在郭刚堂眼里,二儿子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2021年找到老大的时候,老二已经谈恋爱了,本来打算结婚的,当时老大还没女朋友。弟弟听说哥哥还没结婚,就表示要等哥哥结了婚,自己再结。”
郭家在2023年半年时间内喜事连连。先是大儿子郭新振当年3月大婚,接着是9月份二儿子礼成。
如今,二儿子家即将添丁。看得出来,即将当爷爷的郭刚堂,着实打心眼里高兴。
郭家所在的李太屯社区,规模很大,位于聊城市东,原属郊区农村,早于10多年前融入主城开发区。郭姓一直是村里的望族,人口将近2000。而郭刚堂未出五服的同姓亲人有300多口。
当着记者的面,郭刚堂扳着手指头喜滋滋细数,“新振‘出事’之后,我家实际上是一家4口。找到就成了一家5口,后来再加上俩儿媳妇就是一家7口,等这回再添了孙子(孙女)就是一家8口。”他畅想盘划着要摆上多少桌酒席……
依旧保护着大儿子的隐私
2013年李太屯村拆迁安置后,郭刚堂分了4套房,尽管大儿子还没找到,他还是给仨儿子各预留了一套婚房。3套房在同一幢楼,不在同一个单元,却在同一个楼层,彼此相连。郭刚堂说,这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冥冥中似有天意。
天意也果真有了应验。给老大预留的婚房,在2021年郭新振大婚前做了简单装修,新振在此举办了婚礼,婚后每隔三两个周,小两口便会抽空从河南过来跨省省亲。每次回来小住,郭刚堂和张文革便会提前打扫房间晾晒被褥。
80多平方米的房子布置得很简洁,客厅房顶,还悬挂着老大结婚时布置的彩带。郭刚堂领着记者参观大儿子郭新振新房时,还特别强调:“你们是第一拨踏进老大婚房的记者。”
除了老大的照片不能曝光,其他实景随意拍摄。郭刚堂依旧小心翼翼维护着大儿子的隐私,生怕一丝纰漏,打扰了儿子的岁月静好。
婚房衣柜里,珍藏着知名媒体人鲁豫贺喜送来的一对小金人。郭刚堂说,这对金人并不像有些网友猜测的多么重多么值钱,“是件工艺品,主要是纪念意义。”
郭刚堂非常感激鲁豫、刘德华等知名人士对自己的支持。采访时,他始终称呼鲁豫为“豫姐”,华仔为“华哥”。
“老老实实当个菜贩子”
《亲爱的》《失孤》两部寻亲电影,在2014年和2015年先后公映,两部基于现实真实改编的故事片,如同两枚重磅催泪弹,唤起了全社会对寻亲人群的高度关注,也让其中的故事原型人物家喻户晓。
不少商家注意到了郭刚堂的名人效应。2021年郭氏父子认亲之后,曾有不少商家找到郭刚堂,发出代言邀请,“最多的承诺一年给我500万,我都拒绝了。”郭刚堂说,自己就是个平头老百姓,“钱,够花就行。”
如今郭刚堂的主要收入来源,是直播带货。
李太屯村在融入主城区之前,村民都是地地道道的菜农。从2022年开始,郭刚堂捡起了“老本行”,足迹遍布山东、河北、河南多地,至今已经现场直播近30场,涉及河南的品种包括趴地娃娃菜、铁棍山药、地瓜等等。每次到焦作、商丘等地直播,郭刚堂都会带上老婆直奔田间地头,从原产地直卖全国。“很辛苦,但也很得劲。今后我就打算老老实实做个菜贩子,争取让家里殷实起来,也算是二次创业吧。”
历史上,郭刚堂从1993年结婚后便不再专注种菜,头次创业他选择了跑运输。“当时我家有菜地,还包了几亩地。搞副业跑运输挣了钱,当时我有5万块钱存款,还有两辆新拖拉机。”按照当年的计划,郭刚堂曾圈下一块地,规划投资建一座旱冰场,自己当老板。但因为儿子被拐,一路寻亲不仅倾家荡产,还落下一屁股债。
如今尘埃落定,郭刚堂浑身又有了使不完的劲儿。
最后一次骑行
郭刚堂有晨练的习惯,身子骨很是硬朗。在郭家客厅,他即兴给记者表演了一套自创的龙绸舞。
七八米长的龙图绸缎,郭刚堂闪转腾挪间呼呼作响。郭刚堂说他是两年前偶然看到有人耍,便比葫芦画瓢自制了一条,又无师自通自创了不少花式,完全的“迷踪派”。
仔细打探,敢情李太屯还是武术之乡,属于正宗的北派少林拳法传承地,而郭刚堂自幼便是位“练家子”。
记者调侃道,就凭这身绝活,办个班招生也能赚钱。
郭刚堂说他已经收了20多个徒弟,不过都是免费,分文不取。他显然志不在此。
骑行寻子24年,行程40多万公里,郭刚堂共骑了11辆摩托,骑废了10辆,品牌包括金城、嘉陵、豪爵、长铃等等,都是亲友或者好心人送的。
郭家里至今还珍藏着四五套骑行服,他还向记者亮出了一块骑士金牌,说自己是中国摩托车协会的贝纳利黄牌骑手。
在郭家负一楼地下室狭窄拥挤的小库房里,停放着一辆豪爵125,也是仅存的一辆。
截至目前的最后一次骑行,是在2022年5月。找回孩子的郭刚堂为答谢此前帮助过自己的恩人,跨上贝纳利摩托车,以“寻子感恩万里行”的名义,从河北出发,经豫、晋、陕、川、渝、云、黔、粤、桂、浙、皖、苏,历时32天行程1万多公里,最远的一次一天骑行860公里。郭刚堂一路帮助别的家庭寻亲,接挂寻亲旗帜10多面,令人惊叹的是,不久后这其中的6位被拐人员被找到。
辗转南北严寒酷暑顶风冒雨骑行几十年,郭刚堂的膝盖毫无损伤。他说,在路上他很懂得保护自己,特意用农田浇地的胶皮水管,裁剪成绑腿护膝,“到南方戴上材质硬的,到北方用材质软点的。皮筋扎紧,密不通风,比骑行服都防风。”
即将卸任的“郭会长”
郭刚堂单骑寻亲的形象,在当地可谓深入人心。
记得8月21晚抵达聊城,记者在出租车上随口打听郭刚堂,司机师傅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是骑摩托找他儿的那个吧,大好人啊。”
在李太屯社区办公楼附近的一幢楼体墙面,有一副写意巨像——一位身穿骑行服的汉子,跨着一辆飞驰的摩托,身后的一面红旗迎风猎猎,旗上是两行大字“微光如梦,爱传万家”。
这是天涯寻亲志愿者协会的格言。
从8月22日二审开庭当天来现场声援的“亲友团”阵容不难看出,郭刚堂已然是中国寻亲家庭队伍中的核心人士,大家都亲切地叫他“郭大哥”。
天涯寻亲志愿者协会也是由郭刚堂发起的,草创于2014年,原本是寻亲者互帮互助的紧密组织,以方便成员之间互通信息,最初只有几十人,仅两个月便发展到400多人。随着影响日深,“天涯寻亲”以微信群为平台,逐步演化成一个融合多方社会力量的松散互联网公益组织,目前成员已达数千人,成员遍及各个行业。除了“传统项目”寻亲,扶危济困救助孤寡、帮扶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寻找老军人等等,也渐成“主业”。2017年,李太屯社区干脆辟出一间办公室,专供“天涯寻亲”独立办公。
已经干满两届10年的“郭会长”,下个月就要期满卸任。
说到以后的打算,郭刚堂说这几年自觉亏欠最多的就是妻子,“有机会一定要带上她到全国各地转转,好好补偿补偿。”
郭刚堂寻子大事记
1997年9月,郭刚堂2岁的孩子郭新振被人贩子抱走。
1999年,郭刚堂踏上单骑寻子之路,此后24年跑遍全国31个省市。
2015年,以郭刚堂为原型,由刘德华主演的电影《失孤》上映。
2021年6月,豫、鲁、晋三地警方协作,通过比对成功找到郭新振,并将当年拐卖其的胡富吉、唐立霞抓获。
2021年7月,郭氏父子在聊城相认。郭刚堂遵从儿子的选择,郭新振继续在河南工作生活。
2022年5月,郭刚堂以“寻子感恩万里行”名义骑行南下,帮助别人寻亲。
2022年7月,郭新振在山东聊城中院一审。
2023年12月,郭新振被拐案一审宣判,判呼富吉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判唐立霞无期徒刑。二犯不服上诉。
2024年8月22日,二审宣布择期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