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必买”到褒贬不一，国产游戏还敢涨价吗？
2020年，游戏圈火的不只有“猛男捡树枝”。
在那一年，一个国产独立游戏《动物派对》也进入了玩家的视线，尽管只释出了demo试玩版，但许多玩家都从其中嗅出了“爆款相”。在峰值时，游戏的同时在线人数达到13万人，直接空降平台在线人数排行第四名。一时间，所有赞誉都归于制作团队——“国产之光”“有诚意”“出了必买”成为玩家最高频的评价。
而三年过去，等到《动物派对》更名为《猛兽派对》正式上市时，得到的评价却和当年有着天渊之别。
游戏上线首日，人气依然火爆，峰值在线人数达到10万人以上，一跃成为当日Steam游戏平台的销量前三名。
但，评论区的氛围风云突变，“赛博花西子”“一堆半成品”，玩家们的评价相当不留情面，甚至有部分玩家在购买游玩后选择退款。霎时，人们收回了曾经对“国产之光”的所有赞誉，转而留下了大量差评。上线首日“多半差评”，截至新周刊发稿，游戏在Steam上的评价依然为“褒贬不一”。
从2020年到2023年，游戏圈的风转了又转，猛男不爱捡树枝了，糖豆人免费了，《蛋仔派对》上线了，《动物派对》的名字被人抢注了，国产之光的压力也更多转移到了《黑神话：悟空》身上。
而在漫长的等待中，人们已经把精力从线上转回了线下，玩家们从大学熬到毕业、从学生党变成打工人，熬着熬着游戏终于上线了，他们的心态也早已变了。
一、“38元载入史册，98元依托xx”？
尽管Steam目前评分为“褒贬不一”，但如果仔细翻看评论构成的话，会发现英文区大多是“褒”，而“贬”则大多来自中文评论。据SteamScout数据，在《猛兽派对》Steam评论区中有10780条中文评论，其中58%是差评。而6591条英文评论中，87%为好评。
显然，回归到游戏性本身，《猛兽派对》是能够给玩家带来纯粹的快乐的。
同一个游戏在不同语言区存在如此之大的“温差”，是因为玩家的差评绝大多数并非针对游戏本身。
《猛兽派对》由所思科技旗下工作室“recreategames”操刀制作，人们或许对所思科技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但它在科技圈其实来头不小——它的前身，是锤子科技内部孵化的一个独立创新项目，其负责人为锤子科技的前设计总监、第15号员工罗子雄。
2016年，所思科技脱离锤子科技，正式开始独立运营，但彼时，所思科技还是一个专注于VR的公司，外界解读时也更多将所思科技和锤子科技关联起来，将其视作锤子科技在VR赛道上的探索。
随着更名前的《动物派对》在2020年横空出世，这个固有形象也在一夕之间烟消云散。
至于一个VR公司为何要转型做游戏，CEO罗子雄在2020年接受媒体采访时，看似无奈地给出了“因为穷，我们需要给员工发工资”这样现实的答案。但需要注意的是，在2020年发demo之时，游戏就已经做了两年——也就是说，《猛兽派对》从开发、亮相到完整落地，实际上一共花费了五年时间。
而从评论看来，这五年磨一剑，玩家的风评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起伏。
一方面，工作室开发期间的跳票行为（即游戏没有在原定发售时间上线），令诸多玩家感到不快。但这并不是太大的罪过，毕竟几乎所有热门游戏都有过跳票前科，比如今年发售的《塞尔达传说：王国之泪》就跳票了好几次。
但毫无疑问，每一次跳票都会让玩家在游戏正式上市时，对于质量的审视更加严苛。一些给出差评的玩家认为，正式版相较于demo试玩版，依旧好玩，但并无太大区别。玩家本期望工作室孕育三年能降下一个“魔童哪吒”，但到了降生那天才发现石头还是那块石头，只是雕花精美、纹样复杂。
如果只是一部分玩家的牢骚和不满，尚不足以引起如此大的舆论反弹。事实上，制作团队和玩家之间的火星子，在游戏内测期间就已经掩盖不住。
游戏中被传播最广的角色名为“尼莫”，其形象来自罗子雄自己所饲养的柯基犬。在内测期间，该角色其中一个皮肤被起名为“香草尼莫”，再加上游戏中的通用货币名称为“尼莫币”，因而有不少玩家认为制作组用谐音玩烂梗，引起玩家大规模抗议。
大量玩家到游戏官方账号下留言，大量刷屏的“尼莫币”和“香草尼莫”，颇有几分“用魔法打败魔法”的意味。很快，有些留言的玩家发现自己被官方拉黑，此举更让玩家认定官方的起名是有意为之。
尽管之后工作室将皮肤和货币都进行更名，但也无济于事，“尼莫币”和“香草尼莫”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所有玩家心照不宣的脏话谐音梗。
上线前已经是风波重重，到了正式筹备上线时，玩家的怒火再次在定价问题上被点燃——普通版98元、豪华版147元的定价策略，几乎让所有等了三年的玩家都大跌眼镜。
电子阿宅一向自嘲，社交游戏的最高配置要求是朋友。而现在，这个最高配置又加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限定：愿意付出98元陪你一起打游戏的朋友。
作为派对游戏，《猛兽派对》的玩法与《任天堂大乱斗》《人类一败涂地》《糖豆人》等游戏类似，并没有太多剧情，核心是与朋友或陌生人联机对战，主打一个欢乐和友尽。
这也注定了它不容易像其他游戏大作一样，让玩家拥有动辄几十个小时起步的游戏时长。玩家homin表示，如果有朋友一起玩的话，游戏时间可能会久一些。但对于像她这样的独狼玩家来说，玩了一个多小时就失去兴致了，因为至少就目前而言，单人玩家随机匹配的体验还算不上太好。
对比相同类型的派对游戏，《猛兽派对》的定价也确实算得上贵。《人类一败涂地》的售价是58元；《糖豆人》在上线之初也是58元，在两年后则转为免费；而同类型的手游《蛋仔派对》却是免费的，其主要收入来自游戏中的氪金项目。
而令国内玩家难以接受的是，作为买断制游戏，《猛兽派对》不但拥有高达98元的游戏本体，游戏中同样也存在氪金的选项，一些皮肤需要花钱抽取，这也违背了大部分玩家对于游戏“买断不氪金，氪金不买断”的心理预期。
在同类型游戏甚至开始转为免费的当下，《猛兽派对》的“98元定价+游戏内购”的策略，多少有些显得不合时宜。
二、游戏贵不贵，到底谁说了算
《猛兽派对》中，有一个锤头鲨的游戏角色，名为“锤子”。
这也许是个隐喻，因为这家游戏工作室确实“锤味十足”。“小罗”罗子雄和“老罗”罗永浩一样，同样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讲一些有些自嘲意味的冷笑话。
在98元定价引发玩家争议后，游戏自媒体“游戏葡萄”曾对罗子雄做过一次采访，不少内容被截取传播。罗子雄关于游戏制作、延期原因以及游戏定价策略的一些表态，被玩家认为是项目管理混乱导致定价太高，团队将这些试错成本转嫁到了玩家身上。
其中争议最大、传播最广的一句话是，“游戏上线后的人数越多，我们倒闭速度就越快。最理想的情况是：游戏卖得很好，但是玩家最好一分钟都别玩，他们开始玩，我们就开始亏”。
这被玩家解读成制作方希望玩家“买了不玩”。但，据“游戏葡萄”事后补充，这只是“一个玩笑”，罗子雄的本意是想说“在当时demo的成本测算下，服务器成本根本无法支撑游戏正常运营，所以工作室用了很长时间把服务器成本控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
但显然，这一个“自嘲的玩笑”，并没有逗乐听众。
有玩家还质疑，制作团队为什么不用成本更加低廉的P2P服务器。但事实上，2022年5月时，团队是有考虑过这个选项的。他们在开发者日志中提到，“我们目标是使用P2P网络分发系统降低对土豆服务器的要求，使其能容纳更多在线玩家。由于现实复杂的⽹络环境，以及PartyAnimals对于网络要求较高，所以我们还在研究怎样的网络服务器结构适合实际情况”。
对于降低服务器成本这件事，制作团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最终没有采用，也许是出于游戏体验的考虑，尤其对于一个主打社交互动的派对游戏来讲，游戏过程中卡个几次，神仙也下头。
而服务器支出对于一个游戏来讲，确实是一项不容小觑的开支。
以体量更大的心动公司为例，心动公司目前运营20款网络游戏和29款付费游戏，据其2023年中报披露，“带宽及伺服器托管费”要占整体收入成本的16.8%。尽管《猛兽派对》的用户体量和服务器需求与心动公司这样的大厂商完全没有可比性，但至少足以说明，服务器费用是一个游戏不可忽视的成本构成之一。
但即便如此，玩家们在情感上也很难接受一个派对游戏卖到98元。尤其是，这个价格究竟贵不贵，如果把制作团队的开发者日志从头到尾读一遍，就会发现上线后国内口碑翻车几乎是预期之内。
游戏的开发者日志中，生动地描绘出了一群完美主义的年轻人，并且他们将一些精力用在了一些优先级也许没那么高，但的确既可爱又有巧思的小细节之上。
比如在出了demo版之后，他们重新把所有动物头像的毛发又做了一遍，自研了一套全新的物理声音系统，在一些优化上死磕，比如在开发者日志04中，他们的原话写道：“有时会花费几个月的时间重构代码来优化1毫秒甚至0.2毫秒，就像使劲把水从海绵中挤出来⼀样。”
用几个月的时间优化1毫秒，当然是一种匠心精神的体现，但是在众多玩家等了三年的情况下，这些细节优先级排序是否如此之高，就可能需要画一个问号了。
同时，面对一些可以增加游戏丰富性和可玩性的提议，工作室又显得有些谨慎。比如，玩家在Q&A中提到的“是否能够根据每个动物的特性增加特有技能”，尽管团队在当时回复“在做了”，但在正式上线版中并没有看到这部分功能的更新。
原因也许是罗子雄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过的那样，“担心大家太严肃地对待这款游戏，变成电竞或者格斗游戏”。然而从实际游玩体验看来，即使特意去除竞技元素以及排位段位等设计，玩家依然会不自觉地在游玩中展现一定的攻击性。
以上种种信息加起来，难免会让玩家有种“等了这么久，结果工作室把好钢用在刀背上”的感觉。
从本质上来说，制作团队的想法和玩家的需求在某种程度上是错配的。他们的确花费了长达数年的时间来精心打磨一款游戏，从付出的时间、研发还有人力成本上来说，这98元的定价是合理的。
但问题是，这些可能并不是玩家最想要的内容。
坦诚地讲，制作组的确在游戏中埋了很多让人会心一笑的彩蛋，比如四川话版的教学配音、loading时的动画设计、角色被打倒时的演出，以及几乎获得所有玩家认可的人物设计和毛发细节，这些都能够大幅度地提高游戏的沉浸感和体验感。
但在种种风波之后，已经被愤怒支配的玩家，也许很难提起兴趣再去细细品味了。归根到底，《猛兽派对》被骂的原罪不是贵，而是没有贵到玩家的心坎上，和曾经所有在低价泥潭中挣扎的国货一样，在量大管饱和无用之美中，玩家用差评做出了投票。
三、国产游戏，为什么卖不贵？
独立游戏开发者韩之昱在触乐网的访谈中提到，“以美元价格为例，大部分独立游戏定价一般都在9.99美元到19.99美元之间，在国区按人民币差不多就是36元到68元之间。高于这个区间的话，玩家就会对游戏质量有更苛刻的要求；低于这个区间，玩家又会怀疑这个游戏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现实境况的确如此，百元是国产游戏定价的一个天花板。
大部分国产买断制游戏的售价都在100元以下，只有少数几部能够冲破这个天花板。回看2023年上半年Steam上销量最佳的三个国产游戏，《火山的女儿》售价35元，《大侠立志传》售价69元，《边境》售价68元，没有一个够得到百元。
有对比就有伤害，《猛兽派对》在这样的对比下显得更贵了。但事实上，《猛兽派对》在美区的标准版价格是20美元（约合人民币145元）、豪华版价格为30美元（约合人民币218元），这个价格依然能够收获美区87%的好评。
从外网的实际游玩反馈来看，要说《猛兽派对》不配百元价位，客观上来讲并非如此。
问题的关键，始终在于双方审视游戏的标准不同。在这次批判《猛兽派对》定价策略的声音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将其与国外低定价的优质游戏比较，最常见的就是拿98元的定价和3A大作《巫师3》作比较。
但这样的比较对于国内的厂商来说也许并不公平，《巫师3》发行于2015年，当时的价格以现在的物价水平来看已不具备参考价值，况且《巫师3》作为一部有粉丝积累的名作，在第一年原价发售时就卖了600万份，截至目前全球销量超过5000万份。对于这个体量，《巫师3》有空间也有底气频频打折。
而让一个国产初创公司，去走国外3A厂商的定价策略，也许有些过于苛刻。《猛兽派对》曾被寄予厚望，但玩家们似乎都忘了，这是这家游戏工作室的第一部面世作品。
事实上，有不少曾经的低价名作，也都在集体涨价，《冰汽时代》国区从原价99元上涨为108元，《这是我的战争》国区从原价68元上涨为76元，《赏金奇兵3》国区从原价99元上涨为136元，《巫师3》涨价至149元。
不只Steam“低价区”在涨，原本就不便宜的游戏也在涨，比如《战神4》《地平线：零之曙光》《漫威蜘蛛侠：迈尔斯》《神秘海域合集》等，原来定价279元或319元的游戏都涨到了345元。
知名游戏媒体IGNUS的报道也提到，游戏涨价的风潮已经席卷整个行业，PlayStation前高管ShawnLayden称，他经手过的PS4游戏，有一款算一款，成本都超过1亿美元。PS5游戏的成本只增不减，保守估计要2亿美元往上。
此外，游戏的制作周期也越来越长，微软Xbox工作室负责人在接受外媒采访时表示，现在大多数大型游戏的开发周期已经达到4~6年，长周期也推高了游戏制作的成本。
涨价也许将要成为游戏圈的大势所趋，只是在这种势头下，下一波要推出的国产游戏，也敢跟着涨吗？
参考资料：
[1]《猛兽派对》开发者日志01-07，公开资料
[2]心动公司2023年中报，公开资料
[3]3A游戏涨价，研发制作成本水涨船高，《中国经营报》
[4]专访《PartyAnimals》制作人罗子雄：做庸俗的游戏我会看不起自己，游戏葡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王一旦，编辑：D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