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抽象的画作照亮梦幻般的人物
转自:辽宁日报
尤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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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是小说家卡夫卡逝世100周年,他迄今最完整的画作手稿结集《卡夫卡的卡夫卡:弗朗茨·卡夫卡的163幅画作手稿》中文版首次面世。我们以此认识一个以画笔袒露内心的卡夫卡,展现了这位现代主义小说大师、画家的梦幻、深邃和狂欢化的艺术风格。
英国诗人奥登曾这样评价卡夫卡:“就作家与其所处的时代关系而论,当代能与但丁、莎士比亚和歌德相提并论的第一人是卡夫卡。卡夫卡对我们至关重要,因为他的困境就是现代人的困境。”
在写下《变形记》之前的12年间,卡夫卡更想成为一名画家,并持续创作了大量插图作品。这些画作后来随着卡夫卡的书稿一起,走入那个人人皆知的故事:转交好友布罗德,嘱他代为销毁。布罗德当然没有遵从卡夫卡的遗愿,他带着它们一起旅行、移民、躲避战火,最终把它们藏在瑞士苏黎世银行的四个保险箱里逾半个世纪……从1953年开始,就有出版方尝试出版这些画作,最后都因为繁复的版权纠纷,无疾而终。直到2019年,当所有权的归属尘埃落定,关于卡夫卡文学遗产中最后一座未知宝库才拨云见日,结集成这本《卡夫卡的卡夫卡:弗朗茨·卡夫卡的163幅画作手稿》(以下简称《卡夫卡的卡夫卡》)。
卡夫卡对艺术与绘画的兴趣与梦想,与写作不相上下。1913年卡夫卡写给未婚妻菲莉斯·鲍尔的信中,提到他的自豪和热爱:“你喜欢我的画吗?你也许不知道,我曾是一个出色的画师……作这些画是多年以前,它们当时给了我无与伦比的满足感。”他笔下充满了迷人的人物,从现实到梦幻、怪诞、离奇、狂欢化,他们照亮了这位现代主义作家不为人知的一面。“我的画不是画,而是一种私人的符号……我想要去看,并且把所看见的牢牢抓住。这是我的热情。”他的画有时出现在笔记本或日记本的边缘处,有时画在单独的信件或纸页上,顽强地与生活的方方面面发生着关系。他的画笔下、他的心中充满了梦想的热能与对美的探求。卡夫卡写道:“青年充满阳光和爱……谁保持发现美的能力,谁就不会变老。”
卡夫卡在绘画中是一个自觉的现实主义者,同时也是一个幻想世界的创造者。卡夫卡对艺术作品的观察和描述不仅是将图像实验性地转化为文字,因为伴随着这种转述过程的,是“目光”的多视角运动,从表层的正面视图转化为看似次要但对卡夫卡来说最为重要的背面视图。他用抽象的画笔反复重现着画中人物引人注目的姿态。后现代主义思想家朱迪斯·巴特勒认为:文字描述一定是无法转化为图画的,这是理解卡夫卡画作的最好方式。卡夫卡画中的形象几乎是没有边界、不完整的,人物的每一个连接处几乎都被空白中断。事实上,将人物联结在一起的是白色的水平纸面,而非血肉或任何身体整一的观念。为了理解这些图画,我们需要先讨论那些摆脱了体积、重量,身体悬空的文学意象,那是卡夫卡小说作品中,似乎反复出现的欲望或动力:要将具象的存在化解成一行纯粹的文字,没有质量和重量,悬浮在空中,摆脱了重力,因失去体积而变得强大。这种超脱或变形出现在那些因反抗父亲(《判决》)、屈服于杀人机器(《在流放地》)、受制于无法区分法律与犯罪的程序(《审判》),或因不能按时起床而惨死(《变形记》)的人物身上。
在卡夫卡的笔记本中,我们发现文字通常夹杂着绘画,这就引出一个问题:写作从哪里结束,绘画又从哪里开始?在绘画中,图像式的线条互相运作,戏弄或对抗着水平线,有时像空中杂技,或者以某种不可能的方式弯曲,悬空保持平衡,组成不完整的身体轮廓,这样的身体质疑着重力、姿态、身体形态的一致性,以及身体对外在环境的倚靠。《卡夫卡的卡夫卡》一书的编者、著名学者安德烈亚斯·基尔彻基认为,卡夫卡的绘画是从写作的中断处诞生的。卡夫卡绘画作品中线条的连续性是含蓄而非明确呈现的,与他写作的线条区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