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普华永道前途未卜，金融服务业“外来和尚好念经”变了吗？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金钟】

这几天在各种各样的新闻热点中，社交媒体上悄悄流传着普华永道在广州裁员，关闭上海办公室的各种传言，迫使普华永道不得不出来“辟谣”，但这却反而证明了普华永道中国区目前正处于非常困难的境地之中。

号称世界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首的普华永道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起因还是恒大地产的破产事件。普华永道为恒大房地产公司提供10多年的审计服务，同时还对恒大集团以及许家印个人提供税务咨询服务，总共收取了四亿人民币的各种费用。在这十几年里，每年普华永道对于恒大集团的财务报表进行审计后都做出了“无保留意见”的背书。而实际上恒大集团仅在2019年和2020年就虚报营业收入5641亿元，虚报利润920亿元，并利用这些虚报的财务数据在资本市场上一次就成功借到几百亿人民币。

作为国际知名的会计师事务所，普华永道的金字招牌和背书就是用自己的声誉向投资者保证其客户恒大集团披露的财务数据是真实可靠的。当然，投资者不会仅仅因为普华永道的背书就会投资到恒大身上。但是没有普华永道毫无保留的背书，恒大集团不可能从金融市场上前后多次顺利融到几万亿人民币的巨额资金，也不可能留下两万亿的坏账和烂尾楼。

上海普华永道办公楼ICPhoto

正因为普华永道在恒大集团造假和破产事件中的关键位置，过去几个月已经有30多家国内上市公司为了保护自身的声誉，取消了与普华永道的合作，导致普华永道失去了6亿多的审计费用收入。

目前，香港会财局正在对普华永道与恒大集团审计合作方面的问题进行调查，中国证监会也正在对恒大地产造假过程中相关的中介机构进行调查。同时，普华永道中国区领导层也进行了大换血。

内地和香港的监管机构对于普华永道的调查尚未结束，这家会计师事务所在中国的未来命运会有什么变化？

我们可以看看过去的案例。2023年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中的德勤华永由于在2014到2019年度未能发现华融资产管理公司的会计造假问题，被财政部通报罚没超过2.1亿元。而华融资产管理公司留下的“窟窿”大约是1000多亿元，远远低于恒大地产造成的金融坏账数额。因此，普华永道面临的处罚力度应该会远远超过德勤华永。

另一个例子则是美国的安达信。2000年初国际上还是有五大会计师事务所，安达信就是其中之一。安达信作为当时美国能源行业顶尖公司之一的安然公司的审计合作伙伴，在安然财务造假事件中，不但没有揭露安然公司的伪造财务数据，甚至在接受调查的时候，将安然公司几十吨的审计底稿彻底销毁，企图毁灭证据，从而被美国司法部起诉并最终刑事定罪。安达信宣布倒闭，从那以后五大会计师事务所变成了四大。

在安达信案例中，导致公司倒闭的主要原因不是审计失误，而是在于安达信销毁证据，严重地触犯美国法律。销毁证据在中国也是一项刑事重罪，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听说普华永道有过类似的行为。相信在安达信之后，这些规模较大的会计师事务所也不会采取这些明显会激怒监管部门和司法部门的“火龙烧仓”式的对抗措施。

所以，我预期对于普华永道的处罚措施会包括巨额罚金和直接责任人吊销执照，公司停业整顿，甚至有可能会对部分责任人提出刑事诉讼。但是普华永道中国区公司作为一个商业机构，还是很有可能会被允许保留下来并继续参与中国企业的会计服务业务。

当然，随着大量中国企业放弃与普华永道的合作，普华永道收入减少，降薪裁员不可避免。但这些中国企业的审计需求依旧存在，只是普华永道之外的会计师事务所会从中受益获得这些业务，从而也将产生一定的岗位需求，抵消大部分普华永道裁员带来的负面影响。

中国最初引入美国几大会计师事务所的主要目的还是促进外资的进入以及国内企业的海外融资。当初国外企业已经与这些大会计师事务所有着广泛的合作，当外国企业投资进入中国的时候，他们往往也希望能在中国继续和这些金融服务企业合作。这也是国内愿意引进四大这样的服务类外企进入中国市场的初衷。

后来随着国内经济发展，国内企业需要到海外筹集资金。为了让海外投资者对于国内企业的财务数据树立信心，这就需要这些国际知名的会计师事务所来审计国内企业的财务报表，并进行背书。只有拿到这些国际大会计师事务所的背书，国内企业才能比较顺利地在海外发行债券或者发行股票。更不用说国外的投资和税务法规更加繁琐复杂，四大这样的会计师事务所正是处理国际税务问题的专家，出海的中国企业也迫切需要这些税务规划上的服务。

四大会计师事务所

在今天的国际环境下，出于保障对外经济交流和维系资本流动渠道的考虑，国外的会计师事务所在中国市场的存在仍然起着关键的桥梁作用。既然是桥梁作用，那么最好的局面就是有多座“桥梁”同时存在，互相竞争，这样中国企业在寻找合作伙伴时也能争取更优惠的条件。这也将是保留普华永道中国区业务的一个重要考量。

但是在普华永道事件背后还有一些更深一层的问题值得我们思考。

国外的四大五大引入中国已经有30年左右的历史了。30年前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给中国带来了大量国际财务体系的经验和指引，同时训练了大批中国本土的财务人才。

但这么多年的发展过去了，当初像内资会计事务所一样仰望国外同行的制造行业如中国汽车业，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立品牌并开始开拓海外市场，甚至逼得欧美采用高关税的手段来进行防御。而包括会计师事务所在内的金融服务业，则有点像中国足球，国内的发展乍一看也是红红火火，但是走出国门以后却几乎没有大规模地开拓海外市场的能力。

对比欧美日等国家的金融服务业，随着各自国家对外实体投资的脚步，其金融企业也紧跟着进入了许多新兴市场国家，占领了各国利润最丰厚的金融服务业顶端市场。现在，中国的制造业已经开始成规模的对外投资了，内资的金融服务企业离这一步好差得很远。监管机关除了需要继续加强对国内会计财务专业人士的风险监督之外，还应该深入探讨如何推动国内的会计财务服务企业做大做强，树立金融市场认可的声誉和品牌，并对外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