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出童年的精神底色

2024-08-13 05:14:52 - 齐鲁晚报

□钟倩

童年是回不去的故乡,也是写不尽的忧伤。著名作家盛可以的新书《别人家的西瓜更甜》为散文和绘画的精妙之作,用画笔唤回消逝的童年,把文字变成记忆的缆绳,在纸页之间钓起一些或难忘或快活或有趣或感人的瞬间,建成一座乡愁的博物馆,供人参观和流连。

读过盛可以的小说,再读她的散文,会觉得散文是小说的“画外音”,颇有镜头的质感,伴随音乐的律动。这是一本既可当做“连环画”又可视为“小散文”的老少皆宜的生活之书,作者以老家湖南益阳为圆心,乡下的老物什、小游戏、小动物跃然纸上:父亲的丝瓜、母亲的菜园、姐姐的十里荷塘、爷爷与武侠小说,以及长在心里的童年往事,偷西瓜、滚铁环、钓青蛙、爆米花、削陀螺、“传凉子”、绞把子、跳皮筋、捉迷藏、燕子花、摇蒲扇、木质象棋、看地花鼓、烧树兜子、杀猪过年……翻动书页,不经意间,唤醒内心的乡愁,复活昨日的记忆。在我看来,画与文字相得益彰,颇有丰子恺的风骨、汪曾祺的韵味,给人以精神的愉悦和心灵的富足。

“一个看似坚强的人,如何拥有一颗柔软的心灵;一个不断揭开生活真相的人,为何对已逝的童年念念不忘。”从这本书里,我们可以找到答案——童年的苦痛沉淀为精神的盐,扛起人生的重负。因为心痛过,所以念念不忘,而这种回溯绝不是嗜痂成癖,而是转化为一种爱的能力。这样一来,盛可以的文字便有了声音、色彩、味道和丰富的意义,无形中注入了生机,增添了艺术的审美张力。她回忆爸爸种丝瓜,爸爸在的日子,四兄妹的嘴巴总是泛着油光,爸爸生病后,她的“魔法”也失灵了,爸爸去世后,在天堂里也会种丝瓜吗?读来令人哽咽。而一句“看我不告诉你爸”的口头禅,讲述打酱油时把钱买了猫耳朵的童年逸事,又令人忍俊不禁,笑中带泪。

她向往妈妈的菜园,花美、叶肥、瓜果飘香,幻想坐在瓜叶上航行。辣椒是湖南人的灵魂之物,而妈妈快递来的辣椒则变了味,原来辣椒离开本土也闹情绪,指向精神层面的“水土不服”。妈妈因照顾失明的外婆而放弃会计工作,长大后她千方百计补偿妈妈,“我现在总给她买红衣服,想要她穿上我的城市、我的青春,不想要她老得太快。”这何尝不是每个女孩的夙愿呢!

小说可以虚实交织,散文则要真实感情。本雅明回忆童年时曾写道:“有时候远方唤起的渴望并非是引向陌生之地,而是一种回家的召唤。”“回家”是精神的安顿,也是灵魂的归依。她的文字承载精神的重量,内蕴着由内而外的坚韧与锐痛、思考与自由。写到爆米花,她不禁发问:“一个有过爆米花富贵童年的人,一升忧伤膨胀成半麻袋,也是时间炙烤的结果。”写到池塘垂钓,她忧心忡忡,“后来池塘没了,小孩们在电脑前垂钓,不知道周围多么美。”写到玩弹弓,她有个心愿,“作为资深弹弓枪专家,很乐意重操旧业,回故乡砍树丫,造弹弓捡子弹,无偿提供和平武器。”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写到苦枣树花的别样情致,她恍然领悟,“活着最腻味的事情,就是跟在一群人后面为偶像欢呼。我情愿去观察卑微的生命,欣赏它们寂寞绽放的光华。”言外之意,褪去繁华,追求生命的本质。

或许,每个作家都是“寻找自己声音的哑孩子”。诗人路也用长篇小说《午后的空旷——仲宫镇童年》找回“童年”;诗人娜夜痴迷于动用所有语言和经验完成表达的瞬间,黑糖球、小凉鞋、小板凳等隐喻,传递出对过往的眷恋,比如,“我对她说:辽阔的新疆,我想偷一个会梳头、深眼窝的小女孩给自己。”而盛可以呢,是“写小说的动手画画,胡画不拘的快活”。她的作画肇始于老家六个月大的小黑狗误食毒药身亡,心痛之余,有了作画的动力,她的首部散文集画册《春天怎么还不来》的封面,就是小女孩和小黑狗的背影,远处的积雪,近处的河岸,蹁跹的雪花,淡淡的怅惘,她感慨道:“我那个失水的村庄啊,过去我们可以在任何池塘掬水止渴。”所以,她看似“不务正业”,却是活得深情如水、生命新鲜如许的确据——《田园如何诗意》《怎样留住故乡》《月夜繁殖美》《孤独是一头猛兽》等,标题本身就是诗;进一步说,村庄远逝,池塘不再,但不能再精神失血了。“寄情小画儿,大约就是希望过去不死,故乡鲜活,生命有迹可循。”可见,作者是为童年“素描”,为故乡“留痕”,也是为老藤上互相牵绊的亲人们“立传”。

诗人里尔克在回忆录《马尔特手记》中如是写道:“我清楚地看到,童年时代乃是一种无穷无尽的真实。如果我坚持认为我的童年已经过去,那么我的未来也会同时弃我而去。”左手文学,右手童年。这是作家毕生的修行功课,也是生命的温情瞬间。

(本文作者为济南80后青年作家,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市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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