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钟睒睒：我希望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关键词“快”“慢”慢是非常强韧的企业生产力主持人：我们赶紧来看看贴在钟总身上的下一个标签会是什么？这时候出现一个“慢”字，其实对于做企业来说，很多人常常说唯快不破，一定得快，但是这个“慢”字跟钟先生有什么关系？钟睒睒：这个慢实际上是相对的，没有时间，你真的磨不出一个好产品。（吉林省）靖宇县是我们的水源，那个地方花的时间是10年，当时的县委书记，他到我这儿跑了八趟。观众：钟总刚才一直在说，就是我们靖宇县当年的县委书记是怎么上农夫山泉来跑，其实他没介绍，他是怎么上靖宇去踏查水源地，然后一趟一趟的。尤其保护区的森林覆盖率比较高，将近94%，然后每一次过水源地都要走湿地，所以来回看一个水源地的时候，大概都要两个多小时。水是可再生的流动资源，合理的开发使用就是财富。大多数的矿泉水其实都是白白流走的。农夫山泉建厂之后，它能够在合理开发使用的前提下，给我们带来很大的经济和社会效益。农夫山泉是第一纳税大户，农夫（山泉）在当地基本90%以上的用工，都是我们当地的群众。主持人：在您所有的这些找水源地的过程当中，有哪一次是最艰难的或者说历时最长的？钟睒睒：那是峨眉山。2008年以前，我们已经在那个地方找水，但是始终没有下决心。因为2008年大地震，没有企业能调水进去，因为路都有问题。地震以后我们一定要在当地建一个工厂。主持人：那是出于责任的一个考虑。钟睒睒：那个地方建厂特别特别难，因为我（当时）的搭档是一个胖子，然后他说：那个地方我爬不上去了，你爬上去。每一个水源的出水口我必须要看过。观众：农夫山泉所有的水源地都有几个特点，一个是生态环境好，这是自然而然的。好山出好水，但是还有一个特点是什么呢？就是我们广西上林县的经济发展程度，其实是相对落后的。农夫山泉所有的这些水源地的所在地，大多数是革命老区、偏远地区，包括一些民族地区。所以在这个方面，企业跟我们当地的党委政府，还有一个双向奔赴，就是在企业获利和经济发展当中要有一个平衡点。农夫山泉对天然水源的苛求，其实是对当地的生态环境一种最好的“背书”。观众：我们上林县的水源点在一个深山峡谷里边，当时关于让不让钟总进到里边，我其实跟企业负责这个的同志们有过争议，主要是中间这个路太险，有一段大概我们两个脚并在一起是站不下的。它是在一个原始的渠道上面，这个渠道最宽的地方可以并排站两个脚，窄的地方你就只能是这样前后错落的前行，我在想钟总虽然身体基础很好，但毕竟也是大老板，再一个他还是上了点年纪的，我当时很担心这个事情。他们公司的同事告诉我，你这个不算什么，当年钟总在峨眉山的时候，差点就滑下去了。钟睒睒：峨眉山取水口是一个70度的坡上去的，上去你只能贴着这个边，而且你是一脚用力，然后下来也是同样的路，只有一条路，但是农民在那上面干什么，仍然在种（黄连）。这个地方建厂有两个好处：第一个解决了当地的农民贫困的问题；第二可以带来就业，只要一户人家里面有一个在工厂就业，就解决问题了。钟睒睒：我去年（2023年）去过的（水源地），云南的轿子雪山，是骑驴马上去的，但是我仍然觉得要去看一下，这个水是哪里出来的，我一看就放心，否则我不放心这个事情。主持人：在过去15年当中，您心里着急过吗？钟睒睒：我有着急过的，不是没有着急过。因为那个时候负债率百分之九十几。但是你急不得，有些东西你急不得。主持人：可是您的行业又需要您快，快消品，产品的迭代等等都需要快。钟睒睒：快有快的坏处，如果没有真正的好，被覆盖是很容易的。它的新产品每年可以出一代，一代一代地出，就那么快。但是它寿命不长。你这个慢是为了长寿，更加长寿，这种慢是长期的技术积累，它是非常强韧的一种企业生产力。主持人：您做橙汁做了8年，到现在盈利了没有？钟睒睒：现在橙汁还没有盈利。关键词农业我对农业有特殊感情主持人：很多人可能会觉得不太理解，您做水都可以挣到钱，偏偏要进入农业领域，进入一个靠天吃饭的环境当中，所以您最初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钟睒睒：2007年，赣州安远橙子丰收，5角钱1斤，也有一个县长当时请我去，他说你能不能来造一个榨汁厂？我到那边去，那里摆了两个橙，然后给我介绍，他说这个橙你知道它的味道吗？我说我不知道。然后他就把橙切开，我一尝，感觉入口即化，糖酸比非常好，我那个时候已经做了农夫果园。主持人：所以，出于您的商业敏感，就觉得这个东西应该要做？钟睒睒：对。第一个它的价格波动差是这样的，大年5角钱，小年1.5元，它永远是这样的，我说我进来以后可以烫平这个波动，或者说我还可以把它农业标准化，因为我可以把商品果标准化。农业（产业化）过程它就三个“化”，第一个标准化、第二个系统化、第三个合约化。一定要跟农民有合约。但进去以后踩了一个大坑，这个坑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橙子榨出来的汁不能喝，你有没有想到过？主持人：为什么会不能喝呢？钟睒睒：因为工业橙储藏之前有一道杀菌程序，这个杀菌过程会出现一种包心菜味，这个坑是我知识面不能包含的，是一个烫手山芋。企业家的责任首先是行动解决难题。我跑了西班牙、葡萄牙、荷兰、巴西，美国的佛罗里达。我问他们啥原因？他们说你不知道纽荷尔（脐橙）不能榨汁？说这是世界难题。榨汁有榨汁的橙子，有榨汁的品种，杀菌不会变味。我对自己有一个要求，叫把错事做对，这件事情即使是错的，你如果定下来要做了，你要把它做对。我停下来研究，7年以后（2014年）我们解决了榨汁的问题，另一个问题又来了——黄龙病。可能很多吃橙子的人都不了解这个黄龙病影响有多大？佛罗里达是全世界最大的橙种植基地，就感染了黄龙病。我去年（2023年）查它的资料，大概是2004年的时候产量到了高峰，2.5亿标箱。到了去年（2023年）只有1600万标箱，也就是跌去了93%。你要知道美国政府和佛罗里达大学在这个上面投入了足够多的精力，但仍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种）这个橙真正解决产业问题花了多少年？花了14年。你要知道一个产业发展到100万亩以上，那是当地政府花了不知道多大的功夫。我知道当年的赣州革命老区最贫困的一些地区，都是干部带头，每个干部拿出3万（元）、5万（元），种3亩地，然后农民再跟着种，这样种起来的橙。但是，3年时间黄龙病（导致）推成平地。我们干什么？（用）价格牵引。原来1.5元的价格，我就提到2.8元，然后我签了4300张长期合同，规定好最低收购价，然后每年都会浮动，市场价格上去的时候我也浮动上去。主持人：也保证他们的收入。钟睒睒：也保证他们的收益。只要你按照标准化的种植方式，我保证收购。现在赣州革命老区的农民，技术到了什么程度？它比当年的柑橘研究所的专家还懂。他只要看这个树上的叶子就知道是否感染了黄龙病，马上就砍树，把患病树抑制在一个非常低的概率。所以佛罗里达州的产量已经下滑90%多，我们从150万亩发展到200万亩。更重要的是农民转化为农业工人。主持人：您这么多年来一直和那么多不同区域的农民打交道，参与到我们整个农业的生产和建设过程当中，有什么样的体会要和大家分享？钟睒睒：因为我本身就是个农民，所以农民的心理我非常清楚。农民是愿意跟你共患难的。但是共患难以后是不是我们能够共富裕，也就是是不是产业起来了以后，遇到了丰年开始压价，遇到了歉年又开始抬价。农民对这个是不高兴的。所以产业政策一定要有价格保证，一定要有契约，实际上农民是守契约的一群人。主持人：今天我们悄悄地请了几个农民朋友，请他们在现场现身说法。农民朋友一：主持人好，钟总好，我是赣南脐橙的种植户，我种了七八十亩的脐橙，2003年开始种，2016年开始卖给农夫山泉，销售有保障，赚了一些小钱，搞农业的风险太大，靠天吃饭，假如没有农夫山泉收购橙子去榨汁，我们的果园（就）比较麻烦。农夫山泉是有良心、对农民有感情的企业。农民朋友二：我是来自新疆伊犁的岳海军，我是一位“黄元帅”（苹果）的种植户。现在基本上奔小康。主持人：方便透露一下去年（2023年）收成怎么样，赚了多少钱吗？岳海军：去年20个（万元）。主持人：20个（万元），看我们这霸气十足，明年采访您的时候可能您会说40（万元）。岳海军：不敢那么讲，明年可能希望35（万元）吧。主持人：35（万元），谢谢您，伴随着和农夫山泉的合作，我们听到了农民们不断致富生活变好的故事，真的让我们很欣慰。但转念一想，看到您（钟先生）的时候，我就觉得心情没那么好，因为咱们还没盈利呢。钟睒睒：农业的盈利你要看什么，你要从整个公司来看，它是有边际效应的。什么叫边际效应呢？你看春节，如果没有橙子，整个季节都不丰富了，你光卖水，那个时候卖水的人没事情干。所以，对一个公司来说它要靠整体。公司不是每一样都要赚钱，它有些是战略性的亏损。一定要有战略性的亏损培育项目。主持人：这个战略性的亏损，您给自己有定过一个时间表吗？我们拿茶来说好了。钟睒睒：我们的茶从2012年、2013年到现在十几年了，前6年是没有赚钱的，但到了2021年，这个增长曲线上来了。前面这一段长不怕，但是你后面要拉得起来。这个茶我们为什么会坚持做？茶实际上是非常非常中国的，是具有中国魂的一种产品。我就要用工业化的手段推动农业的集约化，让茶普及千家万户，在中华大地成为一种非常优雅的文明，再次向世界传播。钟睒睒：然后现在你看，我们已经从简单的采购到了管理茶园，我们现在不但要求使用有机肥，而且标准化，然后马上要求滴灌，就保证你自然条件之下受影响最小，让农业不受天灾的影响。财富是你的贡献的回报。你做了贡献，财富一定是会回报给你的。主持人：所以您把前期当成是一个非常有效的积累过程。钟睒睒：对，你必须要去做那些功课。2023年的3个月我大概有50亿元到60亿元利润，但是前15年我加起来可能还没50亿元利润。主持人：所以听得出来您一直秉持着“慢其实也是一种快”这样的理念。钟睒睒：对，它最后是一种竞争力。有时候“快”“慢”是一种能力积累，它不一定完全是一个数字。但是你真的要知道哪个时候该快，哪个时候该慢，快慢一定是企业家的一种能力。主持人：人们常常说预测未来是最难的，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可能都不知道，您怎么能知道，你看到的未来就是10年后可能看到的未来？钟睒睒：这个就是每个人有自己的经营哲学。比如说像我这样，我非常崇尚自然。人类发展到一定程度就是关怀自己，所以健康一定是未来。产业、产品，围绕着“健康”两个字，但“健康”两个字听起来非常广泛，你把它落实到一个点上，你的需求就出来了。主持人：那就是您产品的竞争力了。钟睒睒：对，然后你去看现在产品的毛病在哪里，缺陷在哪里。主持人：不断自我革新，不断迭代升级，就拿农夫山泉的产品迭代来说，您看，有这么多产品，而且是不同的品类。您是一个喜欢“卷”的人吗？钟睒睒：我认为卷这个词本身也是一个没有错的词。卷有两种卷法，一种是往下卷，产品质量下降，质量下降然后价格下来，这是往下卷；但是还有一种往上卷，就是我产品质量提高，我价格提高，这是一种好的卷，真正正向的卷就是两个向上，质量向上，价格向上，然后社会的财富就增加。关键词接班人接班人要果断、善良和足够聪明主持人：我们聊了这么长时间钟先生的企业经营，总有一天我们需要面对接班人这个问题，您现在已经有意中人了吗？钟睒睒：意中人是一个模糊概念，企业的接班人分两个接班，一个企业层面的，它的文化传承，制度传承，价值观传承。大概20年前，我们就确定了我们的价值观，创利、育人、兼济天下，我们是非常重视制度设计的。制度创新或者制度传承，一定放在所有权传承之前。制度传承、文化传承是一个企业长盛不衰的重要问题。主持人：这也是您最希望在接班人的身上传承下去的内容。钟睒睒：对，因为这个传承可以跟你没有血缘关系，这是最重要的。第二个是你的所有权传承。主持人：我听到坊间有这样的说法，说农夫山泉有可能会传给美国籍的二代，未来它可能就不是中国企业，此话当真？钟睒睒：我认为农夫山泉永远都是一个优秀的中国企业，我再重复一遍。农夫山泉永远属于中国，农夫山泉的股权结构非常简单。最重要的所有权问题我一定是考虑得非常清楚的。主持人：（接班人）现在接近100%的清晰了吗？钟睒睒：不清晰。它不能清晰，因为这个是惯例。主持人：不能清晰我怎么知道该我接班，我得做点准备。钟睒睒：不能做准备，所有大公司为了让这个机体永远处于竞争阶段，它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有机会的。主持人：这个谜底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被揭开，让公众看到？钟睒睒：我认为他们的能力让我看起来可以放心了，我可以交这个棒了。主持人：说一个反向的例子，什么样的接班人，他可能不会如您所愿，把企业继续带到蒸蒸日上的地步，反而会让企业走下坡路。钟睒睒：接班人首要的最不好的性格就是犹豫。议而不决，不果断。这个是最底线的素质，因为你哪怕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也要决断。我认为接班人还需要的是善良、足够的聪明；然后利他，有创新性，敢于打破常规。我这些要求都非常高的，但是可以是一个集体来完成。主持人：今天在节目当中和钟先生聊了这么多，都是围绕着人们贴在他身上一个又一个标签开始的，今天我特别想问钟先生的是，当您面对这么多的标签，您最想撕掉的是哪个标签？钟睒睒：我认为他既然给你贴上了标签，那一定有它内在的道理，你就慢慢去消化，你不要去撕掉。主持人：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如果说我们自己给自己也来贴一个标签，钟睒睒等于什么？钟睒睒：我希望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觉得我欣赏塞万提斯这个作家，他另外一个绰号就是理想主义的疯子，我认为理想主义的疯子是非常少的，所以我是把这个东西买回来放在这个地方，很多人告诉我，你办公室里不能放剑，我说我这把剑是理想之剑。主持人：甚至我有点希望您是一个理想主义疯子。钟睒睒：理想主义疯子还做不到。理想主义疯子完全不考虑自我，理想主义疯子是非常高的境界，我目前达不到。本版文字：综合央视《对话》栏目访谈内容本版图片由农夫山泉股份有限公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