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美关系的一个外部视角
一直认为新加坡是对中美关系最为敏感的国家。新加坡的定位似乎就是西方和东方的门户。李光耀在世的时候,也一直被认为是战略大师。美国总统会找他了解关于亚洲尤其是中国的问题;中国的领导者也会问他关于西方世界包括新加坡自身发展的模式和问题。
周末读了新加坡人马凯硕(他的中文名,其实他本身是印度裔,名字叫KishoreMahbubani)的新书《中国的选择》,写了一些笔记。马凯硕是一一名国际关系学者,曾经做过新加坡驻联合国的大使。我也看过他之前的书包括《亚洲人会思考吗》和《新亚洲半球》。马凯硕的态度一直以来就是:全球的经济和政治影响力在向亚洲转移,美国和西方社会需要为此做好准备——但是并没有做好。
谈论中美关系而想要摆脱意识形态的影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过我觉得马凯硕这个外部视角还是挺有价值的。下面是笔记。
1.
在目前的中美关系里,中国最大的战略失误是:疏远了美国的支持者群体。加入WTO这20年,是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20年,但也是美国原本的亲中派同中国疏远的20年。
上世纪90年代,当美国政府威胁取消给中国的“最惠国待遇”时,一群美国的商界人士开始公开发声表示反对,在华盛顿展开游说工作,最典型的是像波音和通用汽车这样的大公司。
但是,在这一轮中美贸易摩擦发生之后,中国问题专家、曾担任克林顿政府助理国务卿的谢淑丽就说:“当美国和中国走到实质敌对关系的边缘时,没有哪个群体真正挺身而出维护中美关系,更少有人捍卫中国。没有企业界人士,没有学者,更不会有国会中的任何人。”
美国前财长保尔森就说:“为什么那些最了解中国,在那里工作、经商、赚钱,过去支持两国建立富有成效的关系的群体,现在反而呼吁更多的对抗?答案就是在过去近20年里,中国在公平竞争和对外开放方面进展缓慢……越来越多企业认为外企永远不可能在中国获得公平的竞争环境。”
为什么会这样呢?
马凯硕分析,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商界开始相信,中国在经济政策上存在着“根本性的不公平”,具体表现就是,要求技术转让,设置非关税壁垒。引用一位研究者的话:“对于外国公司来说,中国的自主创新同各种形式的保护主义、对本土公司的偏袒、不公平的贸易和商业行为,以及依托进口技术来实现技术进步联系在一起——这些技术要么通过海外收购获得,要么从在华外资企业里获得。”
但是,中国政府似乎忽略了这种抱怨。或者认为这种抱怨不重要。毕竟,那些大公司的CEO们似乎还挺热衷于到中国参加活动。
第二个原因是,中国在2008-2009年金融危机之后表现出的傲慢。比如,一位英国外交官说,在中国,他被告知,“你得记住,你来自一个弱小的、正在衰落的国家。”
2.
美国最大的战略失误是:始终没有建立起长期战略来应对中国的崛起。
以今天的后见之明来看,2001年鼓励中国加入WTO的时候,美国的政治家就应该开始考虑,中国这个庞然大物加入全球经济网络,会对美国经济和社会带来什么结构性影响。但是,似乎没人想到这一点。马凯硕说,结果就是,美国制造业工人独自面对这场挑战。他给了一个数据:很多欧洲国家花费GDP的1%~3%来对工人进行再培训,美国只有0.24%。
结果就是失业率、贫富差距、民粹主义……
美国政治家缺乏长期战略的另一个表现是,美国人在拿美国最核心的竞争力之一冒险,那就是美元的地位,“美国随意地将美元作为武器,美国正不知不觉地牺牲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所带来的巨大全球利益,以换取惩罚他国所获得的的微薄收益。”
因为美元的全球结算货币地位,美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断扩大债务规模,但是似乎影响不大的国家。马凯硕说,特朗普暗示中国人民一直在从美国人民身上赚取巨额的贸易顺差,事实上,是美国人民一直在用纸印出来的钱买真金白银的中国产品。
同时,因为超过90%的全球金融交易都是以美元结算,所以,大量的交易费用被美国金融业赚走,这也造成了美国的商品贸易是逆差,但是服务贸易是顺差。
3.
中国有没有全球扩张的欲望?
马凯硕的答案是,非常小。
因为中国跟美国很不同,中国不认为自己要推动全人类都效仿中华文明和中国的治理模式。相反,美国从根本上认为自己代表的是一种普世价值,并且认为,如果其他人都践行美国价值观,世界会更好。
4.
中国给全世界提供的价值是什么?
马凯硕说,中国为全球提供了三种公共产品:
第一,CPC控制住了一条强大的民族主义“巨龙”。“强大且有能力的中国共产党通过确保中国在世界舞台上扮演一个理性又稳定的角色,而不是破坏地区和全球秩序的愤怒的民族主义者,来为全球提供公共产品。”
他认为,如果中国突然变成一个“西方式民主国家”,中国将会出现一位强硬的、民族主义的领导人,“奉行干涉主义和帝国主义,而不是奉行克制和不干涉原则”。
第二,中国政府作为一个理性的行动者,参与应对紧迫的全球挑战,比如气候变化。作为对比,美国政府对待气候挑战的态度,似乎全看当选总统。
第三,中国是作为一种“维持现状”的力量,而非“革命”的力量。马凯硕说,“中国可能是所有大国中干涉他国事务最少的国家”,原因是,“中国领导层的首要目标是维护14亿中国人民的和平与和谐,而不是去影响国外60亿人民的生活。”
5.
美国需要重新学习妥协的艺术。
马凯硕自己就做过很多年的外交官,他曾经是新加坡驻联合国的大使。他说,冷战之后,美国开始忽视外交,“外交是一门互谅互让和做出明智妥协的学问,但是冷战之后,美国成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总是可以随心所欲。”
结果就是,美国丧失了跟其他国家妥协的艺术。因为美国太强大了,它可以不用妥协,可以忽略其他国家的情绪。“在地缘政治分析和行为中,理性应该永远战胜情绪。但在过去几十年里,美国拥有压倒性的权力,在部分程度上也使它享有让情绪而非理性,指导地缘政治行为的特权。”
此外,美国外交还有一个结构性问题是,大多数国家的外交官是从政府那里接受指示,然后把大部分时间花在跟其他国家谈判上;但是美国相反,外交官要花90%的时间跟国内的机构交涉,“美国国内机构的绝对权力和自相矛盾的要求,使美国谈判代表没有多少灵活的空间。”
6.
向乔治·凯南致敬。
马凯硕几次提到外交战略大师乔治·凯南的话:美国是否强大,取决于其是否有能力“给世界人民营造一个整体印象,这是一个知道自身诉求的国家,它正成功地处理内部问题并承担起作为世界强国的责任,它具备能够在时代的主要思想潮流中稳住自身的精神活力。”
还是那句话,竞争意识损害竞争力。在他看来,美国应该把焦点放在确保美国经济和社会的成功和竞争力上,而不是放在如何损害其他国家的经济和社会的成功与竞争力上。
《中国的选择:中美博弈与战略选择》By 马凯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