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你的村庄,你就写了世界

2024-09-13 04:36:38 - 北京日报

写你的村庄,你就写了世界

在中国的大地上,一座座村庄,就是一个个自成体系的国度,有其运转的规则和逻辑。村庄中的一个个村民,柴米油盐,喜怒哀乐,生老病死,身上隐藏了太多的故事,每个人都可以写出一部有头有尾、有起有伏的人物志。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作家而言,村庄的历史、村民的故事,为其写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

托尔斯泰说过,“写你的村庄,你就写了世界。”很多作家都孜孜不倦地书写其生活过的小镇和村庄,甚至形成了“小镇青年文学”这一文学流派。很大程度上,他们开创的是乡村文学的另一条道路。它淡化了乡土底色和故土情怀,把生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小镇青少年群体作为切入口,以戏谑叛逆的方式呈现了生存的困境,以荒诞不经的态度消解了生活的紧张。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郜元宝在其著作《小说说小》中对小镇青年文学给予了高度评价:“那些既不来自穷乡僻壤也不来自国际化大都市的写作者,是中国文学唯一的希望。”这类小镇文学家的代表有张敦、赵志明、邓安庆、彭剑斌、郑在欢等。魏思孝也是其中十分突出的一位。《土广寸木》是他最新的小说,从书名也可以看出,土广寸木是对“村庄”的拆解,是用一个个人物和故事去完成对村庄的诠释与解剖。这本书对村庄的拆解,是当下的、即时的,是对村庄风貌和村民状态的最新呈现。

小说中的辛留村,原型无疑是魏思孝从小长大的金岭镇刘辛村。他的大部分小说,都围绕着这座村庄打转。他从中汲取了源源不断的故事素材和创作灵感,村庄中的那些村民,都成了他的一个个被随时征用的“模特”。就像威廉·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马尔克斯的马孔多,魏思孝也创造了一个“辛留村世系”,构建了一座独属于他的极具辨识度的文学宇宙。

村庄文学很容易陷入同质化的窠臼,那些事情翻来覆去地写,已经很难产生新意了。魏思孝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个危机,因此在内容上作了深挖,在形式上作了创新。《土广寸木》给人带来了崭新的惊喜。在作家并不成功的创作阵地转移之后(《沈颖与陈子凯》),他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区,对村庄作了更精细的描述,对村民也作了更逼真的刻画。

《土广寸木》分为上下两部,上部“局部”近似于短篇小说集,是一次成功的群像书写。这些人物虽互有串连,却都构成独立的故事,讲述了村民们的无聊与欲望、苦恼与得意、疯蛮与算计、出走与归来。从形式上来讲,小说的结构类似于奈保尔的《米格尔街》,每篇故事中的角色时常在其他故事中出现;也即,这篇故事中的主角在其他人物的故事中成为了配角,而其他人物故事中的配角,在自己的人生中顺其自然地转正。卫东超、李宝、王强、刘丘、赵长青、冯爱月……人物在不同的篇章中穿梭,小说以“去中心化”的方式,编织了一张繁复、紧凑而又趣味十足的故事网络。不管作者有意还是无意,小说用这种方式证明了,哪怕是再卑微不过的小人物,也留下了一部自洽自足的编年史,拥有被讲述和记录的资格。

下部“一年”则围绕“我”与母亲老付两人,以一年十二个月为时序,讲述了一年当中的婚丧嫁娶、耕种收割、人情流动、选举政治等,而这些几乎囊括了一个在村村民的全部活动。而且,“局部”是偏虚构的,“一年”明显偏纪实,小说的写作者从讲故事的人变成了故事里的人,以第一人称视角呈现了一个普通农村妇女的生活状态,并在插科打诨中勾勒出整个村庄的面貌。

上下两部,是对村庄的具体还原与再现,共同组构了辛留村的历史与当下、整体与个体。上部书写了村庄中的那些怪人、恶人、疯人,像是一部乡村版的“恶棍列传”,展现了市场经济大潮下逐渐崩解的道德伦理和差序格局;下部虽然多是鸡毛蒜皮,但原子化的家庭依然在坚守或者捍卫村庄的基本秩序,比如“相爱相杀”的母子亲情、温暖可贵的邻里互助,正如序言中所说:“那些保留在民间的厚德传统、善意的涌动,结构出下半部的点点温情,平衡掉上半部现实主义的批判性,也丰富了当代乡村写作的边界与层次。”

从风格上来看,魏思孝的写作愈发浑然天成,这不仅表现在文字上的精准老到,更有叙事上的纯熟自如。他的乡村叙事充满了黑色幽默,故事有些荒诞,人物有些疯癫,但拥有乡村生活经验的人就可以理解,这些描述又是十分贴合生活实际的。毕竟,乡村书写似乎很容易落入窠臼,要么是渲染诗意,强调淳朴舒适的田园生活;要么突出苦难,说明农人的无助与悲惨;而最拙劣的,可能就是诗化苦难,为不幸附加一层美好的滤镜。魏思孝的这部小说没有回避苦难,但也绝不将其浪漫化,而是以文学性的笔法做了纪实性的写作,抵达了深度的深描。

作为一位读者,我对这部小说是十分“心有戚戚焉”的。虽然地域不同,风土有异,但同生长于华北平原上的乡村,村民的生活状态和思维方式不会有多少差异。比如,小说十分精确地描写了村民接受殷勤服务时的惶恐与局促,或者生病时不愿看医生的心理顾虑。更重要的是作者对村庄的准确把握,敏锐地捕捉到了当代农村鲜活的时代气息。只有具备了丰富农村生活经验的人才能写出其中的薄物细故,小说中的那些村民,让人又哭又笑,又爱又恨,又心疼又无奈。

在《土广寸木》中,一个个村民的故事,构成了一座村庄的史诗,多灾多难、光怪陆离而又丰富多彩。魏思孝也越发游刃有余地书写他的村庄和他的村民,他以虚构的方式实现了非虚构的使命,在一个小小的村庄里扩展出了一个无限广大的文学世界。(作者为书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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