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鸡蛋背后的商战大历史
张跃
六七年前，著者开始涉足中国近代蛋品对外贸易研究，在上海市档案馆里查阅了关于中国近代蛋品工业引领者茂昌公司大量的价值较高却未被充分运用的英文资料。这些档案资料完整翔实地记载了茂昌公司自1923年成立至20世纪50年代初开展对外贸易、与外商竞争以及合作的历史过程，为中国近代对外贸易史研究提供了微观、具体、深入的资料素材和历史依据，也为后发国家在工业化过程中如何学习欧美工业文明，更好地发挥自身劳动力、土地、环境成本低的优势提供了鲜活的案例。
清末民初，步外商后尘，华商企业开启了民族工业化进程。西方国家并不希望中国能独立自主地发展经济，因此不仅不予帮助，反而阻碍中国产业自成体系。自成立伊始，茂昌公司就和所有华商企业一样，面临着外商的技术封锁、市场挤压和其他方面的“卡脖子”难题。在企业家郑源兴的主持下，立足本土优势，面向海外市场，以我为主，通过放手使用与其志同道合、有着深厚友谊、高薪聘请的外籍高管，茂昌公司在技术、管理、远洋运输和海外市场开拓等方面成功实现了突围，并在国际市场上建立了极负盛誉的品牌“CEPCO”。短短几年内，茂昌一举成长为中外同业中的一流企业，形成了强大的全球竞争力，成为引领近代中国乃至世界蛋品工业与贸易的关键力量。
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世界经济大危机和长期持久的战争给茂昌公司带来了极大的生存困境，相较于之前的“突围”，如何在大危机与长期战争中“活下去”，更考验茂昌公司领航者的智慧。1930年，郑源兴采取“合纵连横”之策，最终迫使竞争对手接纳茂昌公司成为欧美集团中的一员，并与外商冰蛋企业组织了“冰蛋垄断联盟”，长期垄断国际冰蛋市场。其还在垄断联盟中扮演着领导者的角色，从而成为冰蛋国际贸易规则的主要制定者之一，这是后发国家工业化过程中为数不多的行业领导者的案例。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茂昌公司积极采取灵活、稳健的策略，应对各种冲击，不仅多次从岌岌可危的困局中走出来，而且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充分彰显了茂昌公司的企业韧性。
茂昌公司的巨大成功，极大地改变了以往人们对华商在与外商竞争中总是妥协、退让与受制于外人的印象。这说明在近代中国特殊的社会历史条件下，只要存在市场经济环境与条件，只要中国企业家拥有开拓的勇气和管理智慧，取他者之长的同时充分发挥自身竞争优势，同样可以有一番大的作为与成就。
以史为鉴，展望未来。当前中国经济步入高质量发展阶段，面临着经济结构调整和经济下行的巨大压力。一方面，更多中国企业必将深度参与国际竞争，但大部分企业不强、不优的问题十分突出，远谈不上“全球化企业”，更难说“具有全球竞争力”，在全球市场份额、行业地位、核心技术、品牌影响力、贸易规则制定的话语权等方面的软硬实力都比较弱。中国企业在上述方面如何实现突围，是我们必须关注、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另一方面，当前企业面临极度复杂与不确定的外部环境，经济下行风险增大，企业破产数量急剧增加，面对经济寒冬，一些企业的目标从发展壮大转变为“活下去”。尽管时代不同，但“突围”与“活下去”永远是企业发展中的两个不变主题。茂昌公司树立全球化意识，积极学习欧美工业文明的优秀成果，在获取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开拓国际市场、品牌建设等方面成功突围，并且在长期战争中展现出灵活、稳健的企业策略与企业韧性，可以说为中国企业当下与未来的“突围”与“活下去”提供了宝贵的历史启示。
研究中国近代对外贸易史和中外企业竞争史，仅依靠中文资料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大量运用外文资料，否则容易发生误判历史的情况，得出的核心观点往往也值得商榷，甚至会出现非历史的经验总结，对当下不仅毫无价值，甚至会出现严重的误导。如果说拙作在推动近代华商企业与外商企业跨国竞争研究方面取得一点进步的话，这完全受益于新史料的发掘与运用。
在中国企业面临贸易保护主义抬头、技术“卡脖子”等难题的今天，本书围绕企业家精神所提供的一系列经济史侧写，或可带来一些灵感与启发。
（作者为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副研究员、硕士生导师）